武蒼霓道:“還有一點,不可不防,天菩薩自曝身份,跟着司徒誨人一條路走到黑,已不可能再翻轉立場,卻被司徒誨人扔下,其中未必不存在其他算計,不可不防!”
李昀峰邊聽邊點頭,就差鼓掌助威,溫去病卻不置可否,武蒼霓只好硬着頭皮,把話說完。
“萬一……這一出,根本是司徒誨人定下的苦肉計,等下兩人見面,天菩薩藉機替兒子開脫,把鍋甩到我們這邊來,挑撥離間,小書成功被影響,就算不會與她父親爲伍,卻說不好會心中動搖,埋下隱憂。”
武蒼霓道:“之前我就是顧慮這種情況,纔沒將人留給封刀盟,交給了韋帥處理,現在最好想辦法拖一拖時間,別讓兩人這麼相見。”
“唉,怎麼搞得那麼複雜啊?”溫去病臉上的苦意愈發明顯,長嘆道:“說到底,其實不過是孫女相見奶奶,多簡單的事,何必扯那麼多謀算呢?就算是死刑犯,也有見家人的權力,我們何苦做這個惡人?”
“可是……”
“這個時間……”
李昀峰和武蒼霓聞言,俱是搖頭,出聲想要勸阻,卻沒有說完,就被溫去病的手勢止住。
“小書跟我們一道走來,究竟是什麼樣的人,大家應該都看得清,何必擔心太多?她不是三歲小女孩了,這個時候提出來要見人,怎會拿不定自己的主意?既然她有了決斷,我們又何必阻攔?”
溫去病嘆道:“更何況,這次我們藉助封禪行事,嘗試解決司徒誨人,雖然結果上沒錯,也的確是無奈之舉,因爲小書她相信父親,才只能這樣將她瞞過,但本質上來說,確實是碎星團又一次出賣了盟友,走上那個人的老路。”
提到那個人,李昀峰和武蒼霓臉色大變,有所醒悟,而溫去病則直接將話挑明,“這些事情,小書可以諒解,卻難免心中生出漣漪,她這時候作出要求,本身就是一種態度,我們強行阻止,難道不是再加強她對碎星團的反感?天菩薩是沒機會挑撥了,結果真的就會好嗎?”
“這倒是……”李昀峰摸着下巴,開始反過來思考,而溫去病則把心中的不吐不快,全部倒了出來,“直接把人逼反,是我們要的?小書是很和我們講道義的盟友,連她都逼反了,我們跟那個人又有什麼區別?唉,我們可千萬不要有點力量,就變成以前自己最討厭的那種人啊!”
“別說了……是我想岔了,一開始就做錯了。”武蒼霓徹底醒悟過來,連忙認錯,而李昀峰也點頭道,“也對,還是你想得周到,我這就帶小書去見人。”
以聯邦主席的權限,解開層層禁法,李昀峰將司徒小書帶入聯邦大廈下方,封印重重、特設的監牢,在打開最後一扇門的封禁後,默默退了出去。
司徒小書看着面前的鐵板,感應到後頭熟悉又陌生的氣息,猶豫片刻,才推門進去。
鐵門之後,說是監牢,卻更似客房,有牀有桌,天菩薩依舊一件輕紗覆體,儀態萬千地安坐,雖然一身修爲盡數被封,坐在桌邊小憩,卻依舊如同出塵的聖女,聽到推門的響聲,才擡頭起來,看着司徒小書,露出微笑,輕聲道:“是你啊。”
語氣平淡,彷彿早知如此,沒有半點意外,而司徒小書看着天菩薩全白的頭髮,額上掩不住的皺紋,雖然光彩依舊,卻顯老不知道多少的形貌,知曉對方這一回傷重更甚之前,又被盡封修爲,根基開始瓦解,卻沒有彌補的機會,不由生出幾分傷感,開口道:“祖母……”
一開口才發現,自己的聲音異常乾澀。沒有稱呼更親近的“奶奶”,因爲還有大多的東西橫在兩人之間,讓關係疏離,天菩薩聽了這聲叫喚,依舊風輕雲淡,打量了孫女一陣,道:“你已經知道了啊?”
沒有半點波動,彷彿只是單純的敘述,天菩薩的態度讓司徒小書難以捉摸,最終沒有將心中的疑問說出口,只是打量祖母憔悴的身形,坐到一邊,取出一隻蘋果,削了一起來。
“想不到,我會有淪落至此的一天……居然,是我的親孫女在伺候我……”
接過孫女遞過來的果肉,天菩薩長嘆一聲,再非之前波瀾不驚的態度,一邊吃着水果,一邊回憶起往事。
“那時候,世間還沒有歡喜院,只有邪派極樂道。不過其實也沒多少區別,一樣是以男女交媾之法,來參悟陰陽妙道,只不過功法殘缺,雖然號稱傳承久遠,卻根本看不到天階之路,在帝國中也僅是個三流門派。我是當代極樂聖女,功力深厚,駐顏不老,江湖中也算有幾分薄名。”
司徒小書靜靜聽着,並不插話,而天菩薩說到這裡,又咬下一塊蘋果,感受着果肉的香甜,面上浮現出一縷微笑,才繼續回憶起來。
“那時候戰亂紛紛,人獸混戰,妖魔也漸漸出現,邪道順勢擡頭,卻還沒到大亂的時候。爲了不引人注目,惹來朝廷世家圍剿,我遊走於大地之上,四處尋找雙修採補的對象,藉此修練,從不在一處過多停留,直到有一日……”
天菩薩說到這裡,臉上笑意更濃,又咬下一塊果肉,停頓半天,似乎在腦中重溫完當初那幕美好,然後纔講述出來。
“那一日,我行走於鄉間,意外見到了你爺爺。那時候他不過是霸刀門的一名普通刀客,勉強有高階修爲,遇上盜匪肆虐村民,仗義出手,以一人之力,對戰數十名強盜。”
“只是些禍亂鄉民強盜的話,爺爺就算只是高階,舉手也能擺平吧?”司徒小書忍不住開口,天菩薩卻搖搖頭。
“你太小看那時候的強盜。能夠在官軍圍剿、妖魔肆虐下存在的,手裡都有幾把刷子。那夥強盜爲首的至少有三名高階,雖然沒什麼靠譜傳承,對你爺爺來說,也是強敵了。他藏在村民之中,伺機出手,快刀斬斷一人,重傷一人,卻被大頭領纏住,還要面對其餘人的圍攻,支撐得很是艱難。”
“那後來?”
“他雖然被大頭領牢牢纏住,添了不少傷口,卻擺出拚死的架勢,抓準幾次機會,砍死了六七個匪徒,後來遠方傳來聲響,似乎是官軍趕來,匪盜只得退去,他又窮追不捨,替村民奪回了財物才罷休。”
“這就是爺爺和您的第一次相見?”司徒小書疑惑,天菩薩輕笑出聲。
“那是我第一次見到他。他卻沒有見到我。我全程旁觀,沒有現身,卻被他的風采折服。那是第一次,我覺得行俠仗義,守護弱者的人,格外有男兒氣質,下定決心,要得到他。”
“得到……”
司徒小書似有所悟,面色難看,天菩薩卻視若無睹,繼續道:“那段時間,他爲了防止村民被逃跑的匪徒報復,都在附近梭巡,我喬裝改扮,佯作是尋常女子,受了恩惠,想要報答他,卻被他拒絕。”
“您不會這樣就收手吧?”
“當然,不過是一個霸刀門的窮刀客,居然不識擡舉,敢拒絕我,自然要他好看。我下定決心,一定要他親口答應,然後再把他採補乾淨!”
回憶當年,天菩薩道:“半年之中,我改扮多次,七八個不同的形象,從村中農女,到小有姿色的獵戶女兒,再到路過的官宦女眷,有名花魁,富豪獨女,先後製造機會,接近誘惑,卻紛紛被他拒絕。”
天菩薩說到這裡,面上泛起幾絲薄怒,似乎在氣司徒無視不解風情,司徒小書不知道該露什麼樣的表情,異常尷尬,靜靜等着後話。
“再後來,我從最初的驚奇和錯愕,變成了鍥而不捨,我不想失敗,卻不料最終傾心於他,一心與他結爲眷侶……我重新制造了一個身份,透過重重設計,和他走到一起,最終嫁給了他。”
“那後來爲何……”司徒小書欲言又止,沒有將心中疑惑直接問出,而天菩薩也彷彿陷入糾結,半晌才收斂一切表情,冷冰冰回憶起那段歲月的結局。
“我出身極樂道,雖然與他成婚,卻不願獨守一人。他是個好人,卻不是什麼好牀伴和採補對像,爲了修煉和玩樂,每有閒暇之時,我都會瞞着他,外出採補。”
天菩薩嘆道:“極樂道的傳承,有不小缺陷,採補時候容易失控,哪怕我刻意避免,也鬧出了幾次人命,於是露了行跡,有許多正道人士聞風而來,想要殺我。”
“既然嫁人,你怎麼能這樣……”祖母的舉動,雖然在意料之中,然而親耳聽到,依舊讓司徒小書忍不住一臉怒色。
天菩薩卻不以爲意,攤手道:“嫁人就代表女子一定要被束縛嗎?我從來不認同這觀念,但……後來的事情,你也猜到了吧。他聽說極樂聖女在附近作惡,於是潛心尋找線索,終有所得,卻沒想到,惡名昭彰的極樂聖女,真面目就是他自己的妻子!”
司徒小書愣了幾秒,怔怔道:“爺爺那時一定很傷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