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都武家,旌旗飄揚,虎虎生風,哪怕是在妖亂大地,戰亂不息的今日,整個神都仍顯得喜氣洋洋,因爲即將到來的那場比武,振奮了神都百姓的心。
武家本代最傑出的鳳凰,雖爲女子之身,卻打入星榜前五,光芒萬丈,前途無量的天才少女,堪爲神都內每個武家人的驕傲,就要在今天,比武招親,決定將來的夫婿。
似這等身居高位的世家之女,婚姻從來不由自己作主,值此戰亂之世,武家也早已選定了聯姻對象,預備靠這樁政治婚姻來結盟,增強武家的實力,只是因爲當事人的強力要求,不得不把聯姻形式,改爲比武招親。
“如果龍家人沒有一掃羣雄的實力,對我們有何助益?結盟抗衡妖魔的意義何在?”
當着家主的面,她激昂陳詞,“要成爲我的夫君,必須要能令我心服口服,如果連在擂臺上接受挑戰的勇氣都沒有,蒼霓抵死不從!”
擲地有聲的訴求,獲得一衆武家長輩的點頭,擺下擂臺,公告天下,比武招親。
引起衆多矚目的一場比武,不只各大世家爲之震動,就連妖族、獸族都有了動作,在招親的當天,各方人馬匯聚神都,蠢蠢欲動。
整場比武,新娘子會與家人一同在臺上觀戰,最後替勝利者送上緞花,因此,身爲“獎品”,她必須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一早便坐在自己的位置上。
穿着鮮紅嫁衣的美人,淺淺梳妝,顯得雍容華貴,鳳冠、紅裙着身的喜意,淡化了眉宇間的殺伐軍氣,只讓人爲着絕色美女的豔姿傾倒,更讓父親感動,不自禁地感動流下淚來。
“……其實,不管武家怎麼樣,爲父真心希望,霓兒妳能得到幸福,只要妳幸福快樂,什麼都夠了。”
母親早逝,聽着父親此生難得的哽咽之聲,她的眼角也有些溼潤,恭恭敬敬地朝父親一拜。
“孩兒……叩謝您與家族的養育之恩。”
深深的一禮,表達對父親的感謝與愧疚,也深深藏起了自己的表情,因爲,在豔紅的嫁衣底下,滿腔熱血早已沸騰,不能自制……
一場招親,當事人有着自己的打算,各方參與者同樣有所圖謀,其中,一支不屬妖魔、不屬世家、不屬門派的小團體,猶如燈塔底下的黑暗,在沒有任何人注意到的情形下,悄然抵達神都。
茶館的角落,一張桌子旁,坐着四個怎麼看都無比可疑的人,他們像是唯恐別人不曉得他們居心叵測一樣,都穿着黑斗篷,藏頭蓋臉,與周圍大馬金刀、酒來肉去的江湖人物格格不入。
“……老尚傷重躺牀沒法來,可惜了,神都的牡丹酒是一絕,他喜歡酒,此行少他是個遺憾。”
青衫文士嗟嘆說着,他有個很文雅的名字,不過同伴都選擇性忽略,沒人當真,甚至對這話立刻糾正。
“不是你讓他去跳坑當肉墊,他才搞到傷重不能來的嗎?說得好像他很願意這樣似的,團長好沒良心啊。”
脆嫩的嗓音,從斗篷底下傳來,那赫然是一個年紀甚輕,卻千嬌百媚,只一眼便會令人深深着迷的絕豔少女,如果不刻意低調,只爲着這副仙容,就會立刻引起大騷動。
“是嗎?有這事?”
青衫文士皺眉想了想,揮手道:“算了,昨日種種昨日死,那些不開心的俗事,我們直接用修正液塗掉……哦,你們不知道什麼是修正液,簡單來說……就是,只要記得主要任務,別的全部不重要,好比我們這次的主要任務是……就是……”
三雙眼睛齊齊望來,生怕那個人又把主要目的忘了。
這已經不是第一次,平時也還罷了,有一回,進行除了他本人外,沒人知曉詳情的極機密軍事行動,大部隊開拔,潛伏匿蹤,好不容意到了目的地,要宣佈本次行動目的時,他老兄居然健忘發作,忘了大家來這裡是要幹啥,弄得一羣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後連敵人也被驚動,大家瞪看傻眼後,直接廝殺一場,最終成了團史上一樁不能提、不願提的超機密任務。
爲了避免重蹈覆轍,兩名同志的眼光,開始對另一名文士打扮的青年施壓,後者咳了一聲,道:“團長,龍家、虎家想藉聯姻的機會結盟,內部也有聲音,之後要推翻帝室,組建新血脈的王朝……”
“對了,就是這麼回事!阿筆說得很好。”
青年文士一拍額,道:“我們不能讓這件事成功,這趟就是來破壞的。擂臺採混戰制,龍家的世子實力不俗,加上帶妥一族高手,聯手布六朝清羽陣,罕有人敵,橫掃羣雄不成問題,而我們不能讓他們成功……”
陰惻惻的語調,加上斗篷黑頭套,這番話說得完全像是陰謀組織在規劃,就差沒有躲在石窟、擺張石桌了。
在座的另外三人,都有着同感,所以誰也沒吭聲,不想融入這詭異畫風去,只是就算悶聲不語,麻煩仍會自己找上來。
“等會兒,阿山,就由你上場,明白你應該做些什麼嗎?”
“知道!衝上臺去,神擋殺神,管他臺上有多少人,尤其是認準長得最帥、最囂張的那個,把他打得遠遠……不,揍得扁扁的。”
說話的這個人,雖然穿着斗篷,卻異常引人注目,他體格異常壯碩,個頭更是超級魁梧,那件能把普通人從頭遮到腳的黑斗篷,只勉強遮住半身,大半雄偉身軀全露在外,異常顯眼,而就是他刻意壓低了聲音,聽在普通人耳中,也像是有人在叫喊,出於某個理由,他情緒相當地緊繃……
“那個……團長,要不我們還是別這麼穿了,好多人在看……”
身爲四人中唯一的常識派,阿筆忍不住出聲,想要停止發生在自己身上的愚蠢作爲,更提出警示。
“龍虎兩家的圖謀,我們自然是要阻止的,但這麼明幹恐怕不妥,兩家都是很重臉面的,六朝清羽陣威力奇大,阿山未必穩操勝券……”
這些都還只是明面上的理由,真正的理由,不好說出口,他確實擔心如果自己的戰友當真上臺橫掃千軍了,龍家、虎家大丟顏面,惱羞成怒之下,可能結成更鐵的聯盟,己方弄巧反拙。
考慮再三,阿筆道:“總之,爲了未來着想,我認爲……”
話沒說完,青衫文士像注意到什麼,逕自飄然離席,阿筆吃了個悶虧,不及嘆氣,同桌的美少女已笑道:“你還不瞭解他嗎?他顧慮未來性的做法,就是直接讓目標對象沒有未來,你和他討論未來性?”
“……我怎麼覺得,這個團體裡,只有我一個人在思考明天,,,”阿筆苦笑搖搖頭,仍想叮囑兩句,“那個,阿山,你……”
像是一張拉緊的弓,甫受驚動,巨漢一拳便把整張桌子打塌,殺氣騰騰地握拳,兇猛道:“打得扁扁的!”
阿筆搖頭嘆氣,不敢想像接着會出現在擂臺上的,將是怎樣的一幕光景,或許,趁着那個人不在,自己可以拖延時間,等擂臺打完了再讓大家到場,也許就能……
“來!阿山,別緊張,我們喝。”阿筆悄悄加藥入酒後,連連把盞勸進,“別囉嗦,是男子漢就乾了這杯,喝了就不會緊張了。”
這邊開始了痛飲,全然不覺擂臺賽的火熱進行,事實上,這場在各方看來,結局早定的比武招親,一開始就出了大岔子。
爲了節省時間,避免節外生枝,武家特別把單對單的決鬥淘汰,改成了集體上場的大混戰,便於展現龍家的團體戰力,但真正開打之後,一個突來變量,打亂各方佈局。
一個白袍白甲、綁着馬尾的少年將軍,英姿颯然,騎着白馬,揮刀登場,如同狂飆颶風,刀掃人間不正,斬奸破邪,將阻擋在前的對手,一個接一個地掃落臺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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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袍將軍年紀輕輕,相貌俊美,武功高得出奇,連敗各家高手,甚至連潛伏其中的妖族奸細,都被逼得露了形跡,一刀斬殺,技驚當場。
意外的高手出現,引起全場大譁,更令其餘參賽者聯手攻之,但白袍將軍全然無懼,闖陣破關,使的武功不是別家,正是虎錄七神絕!
掌、刀、金身、輕功、目視、內力,白袍將軍身通六絕,英勇無雙,連連過關斬將,負傷力竭之後,眼看要落敗,竟然還能奮發神威,大破六朝清羽陣,斬下龍家世子,整個過程的驚心動魄,看得全場羣衆目瞪口呆,怎麼都想不出,是打哪裡冒出這麼一位武家高手來?
直至龍家世子負傷坐倒,驚愕莫名,臺下纔有人發出低呼,從那染血的眉宇間,認出了白袍將軍的身分。
“大、大小姐……”
驚呼聲猶如導火線,引爆了全場的氣氛,人人錯愕地看着那本應穿着嫁衣,等着爲未來夫君送上緞花的蒼霓公主,竟然親身下場,力挫羣雄,這是何等驚神的實力?這要表現的,又是怎樣的一股意志?
敗盡英雄,殺盡奸邪,武蒼霓忍痛握刀,不顧滿身傷疲,昂首道:“武家的未來,由我一手守護,不問鬼神!不問旁人!”
壯志激昂的宣告,振奮了在場成千上萬武家人的鬥志,他們齊聲狂呼,無視長老們的鐵青臉色,舉臂吼喝。
當臺下的嘶吼之聲,潮水一般此起彼落,武蒼霓心中感到一絲安慰,一切犧牲都值得了。
……不枉自己強運尚未參透的“命絕”,透支壽元,催發力量,擊敗比自己強出不只一籌的龍家世子,這樣的一場戰鬥,成功激起本家子弟沉睡多時的武魂,這比訴諸於外的聯盟更爲重要,從今以後,武家便能……
苦戰之後的鬆懈,成了致命傷,她渾然未覺,一道巨影,身軀無比巨碩,速度更快得驚人,也不知用了什麼詭奇戰技,一下從大老遠外,凌空虛踏,躍上擂臺。
剎時間,白袍的女將擡頭仰望,巨影覆蓋住天空,像是一大片不祥的烏雲,而自己氣空力盡之餘,在這殃雲覆蓋下,像回到小時候,只是個無助的小女孩,竟提不起半點戰意,莫名恐懼……佔滿了整顆心。
……敵人……定有着影響精神的特殊戰技……
這是武蒼霓最後的一個念頭,纔剛浮現,一隻奇重無比的拳頭,就打進她胸腹,將那沸騰的滿腔熱血,幾乎有半數從口鼻狂噴出來。
還來不及做任何應變,內外皆傷的身體,就被巨掌抓住腳踝,舉拎了起來,那一瞬間,武蒼霓聞到了濃濃的酒氣,跟着,她便被狂砸在擂臺上,左摔右砸,到最終停下手來,結實的擂臺已經塌了半邊。
“……弱爆了!龍家的廢物!”
巨漢打了個響亮的酒嗝,仰天狂笑,“新娘子咧?把我的老婆交出來,否則老子踏平神都,殺光這扇門後所有人!惡~~~”吼喝聲中,酒意上涌,巨漢當着千人萬人的眼前,大吐出來,臺下,大半個神都的百姓與武家人,目瞪口呆,錯愕地看着這一幕,反應不過來。
同樣反應不過來的,還有在人羣中的兩名黑斗篷客,美豔的吸血少女、文質彬彬的淫賊青年,不但眼睛瞪大,連下巴都險些張得落了地,不能理解爲何只是遲到片刻,事情居然鬧成了這樣?
一根針落地都能聽見的死寂中,青衫文士不知從何處冒出,現身在兩名同伴的身旁,看看臺上暴跳高歌的人形猩猩,再看看兩個滿地找下巴的同志,微微皺眉。
“哇!我才走開一會兒,你們怎麼辦事的?真是胡鬧瞎搞!”
被最不正經的人,一本正經地指責着,那感受……當真五味雜陳。
……原來揹着團長搞小陰謀,真的會遭天譴!
自許爲常識與良心的代表,已欲哭無淚的阿筆,超希望立刻有個雷打在自己頭上,把自己從惡夢中打醒。
雷聲響起了,不是天雷作響,是成千上萬名羣衆的憤怒如雷,他們或撿起石塊拋擲,或是前仆後繼地衝上臺去,爆發了一場大亂鬥。
那一天……神都震動!
一直到許久以後,追着巨漢的背影來到西北,成爲碎星者的武蒼霓,橫刀賦詩,憶起那一天的往事,都還常常自嘲,那真是自己人生的轉捩點,在此之前,自己從未敗得如此悽慘,痛得如此深刻過……
然而,現在的感覺,那份疼痛中,又有一股說不出口、窩心的甜意……
痛,並快樂着……這便是自己的一生!
篇末小附錄
這是一位碎星團成員的墓誌銘──
當那個人在坑妖魔的時候,我沒有說話,因爲我不是妖魔。
當那個人在坑非人種族的時候,我沒有說話,因爲我是人類。
當那個人在坑七家八門的時候,我一樣沒有說話,因爲我是碎星者。
當那個人在坑全天下的時候,我還是沒有說話,因爲我相信碎星團獨大的世界會更好。
現在,當那個人坑我的時候,全世界都幫着他一起挖坑……
幹!!
作者後話:有些東西,本來第二集的時候就想說了,一直沒什麼時間,好不容易纔在這一集有卷後話。
碎星的路線,受到香蕉兄的“贅婿”很大啓發,他細膩的人物情感編排,不在乎慢節奏的鋪墊,爲我點明瞭方向,讓我相信:啊!這條路沒有走錯,是可以走下去的。
基於這理念,第五集裡,有兩個地方經過特別調整。
飛雲綠洲內,溫去病解陣的那一段,原本就是單純拓跋金帶溫去病下去,溫去病解了陣,接着就讓狼王子請走了;安德烈斃命的那一段,本來也只是溫去病與王子帳中說完話,立刻就去探勘狼王廟,然後大王子手下來襲,二王子死亡,溫去病開狼王廟主線。
照這主線去走,故事大概算得上不拖戲,直線進行,但總覺得這樣寫,就只是跑劇情,沒什麼精彩可言,因此做出改變,讓九龍寨的師兄弟登場,爲單純情節增加深度,與九龍寨過去的大賽做出連結,並且爲得到的彩品做下伏筆。
安德烈王子的喪命也是一樣,本來的路線,這位王子只是登場,說完該說的訊息後,就可以去死,開啓下面的劇情,可這樣的劇情,雖然節奏快了,卻如白水,說不上什麼味道可言,於是倒回前面,增加妻子與孩子的設定,讓這場伏殺戲多點韻味,更重要的是,能藉此加深司馬冰心這女孩的描寫深度。
這個女孩,爲什麼而動真怒?爲什麼把一直苦苦守密的底牌拿出來?可能連她自己都沒有深想,不敢深想,但讀者們看到這裡,多少就能接觸到這女孩的內心。
如果能達成這個效果,那這一集多出來的兩萬字,就不枉了。對於一些總嫌故事進展略慢,節奏感不夠快的讀者,藉此希望讓各位瞭解,筆墨篇幅都花到什麼地方用?用意爲何?
希望大家能夠滿意,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