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日的對話,點滴流過心頭,枯榮長老驟然變色,脫口道:“你們作了什麼?”“什麼?”司馬令公如墜五里霧中,不明此問何意?枯榮長老只得解釋,“古歌雅虎爲雲崗新關設計組合大陣時,以通天手段勾連大道,大金剛陣的對應法則,即是天地正氣。”
“正氣?”
“天地有正氣,金剛法相形,雙極匯於一,舉世莫能敵,這是賈伯斯當初給我們的承諾,你該知道,他這個人是何等自負,說了能作到的效果,從沒有做不到的。”枯榮長老道:“只要我們是守土衛民,堂堂正正之師,不染不義之血,則法陣永固,秉天地正氣,執天地正法,獸族的血祭再厲害,累積的血怨之氣再強,也從本質上被我們完克,除非……”
司馬令公道:“除非什麼?”枯榮長老道:“除非……獸族取得大義名份,得天道正氣護佑,我們師出無名,不能代天執法,那法陣就開啓不了,金剛大陣也無法發動。”
“荒唐!”司馬令公難以置信地叫道:“他們是侵略者,我們守土抗敵,何來不義?再說,你看看,他們一個個身上,那麼濃烈的血怨之氣環繞,蒼天好生親仁,不是最忌血祭的嗎?滿身血祭的侵略者,還有大義、正氣,這是什麼鬼道理?這還有天理沒有?”老令公憤怒的叫聲,含帶滿腔怨怒,咆哮而出,震得周圍衆人耳中嗡嗡,但年紀遠較他爲長的枯瘦老僧,只是雙掌合十,一臉的無奈。
“天意、天理,是天道的意志,世人愛以人道之理臆度,可到底天理如何,除了蒼天,誰能答你?”枯榮長老道:“你該先弄清楚,到底這裡發生了什麼事?你們做了什麼,讓大陣沒法成功開啓?”
沒有用上“玷污”這個字眼,年老的僧人試圖避免過度刺激,但這話仍讓司馬令公非常憤怒,“做了什麼?這種事天才曉得?雲崗關一向是武家那丫頭的地盤,她跑了個沒影,整個責任忽然拋給我們,我們哪知道這裡是怎麼一回事?或許就是她做了什麼……”
“她不在這裡,把事情算到她頭上也於事無補。”枯榮長老搖頭道:“爲今之計,只能先開小金剛陣,減少法陣的壓力,其餘的……看天意如何了?”
“……四叔,我司馬家人一生不靠天,不管是什麼狀況,我們都會盡力拚到最後一刻。”司馬令公手執長戈,衣甲一擺,長喝出聲,“小子們,隨爺爺殺敵去!”
“殺敵!殺敵!殺敵!”城關上,司馬家三代人舉兵呼喝,連喊三聲,羣情激憤,士氣大振,把本來的慌亂情緒穩定下來,跟着,司馬令公親自領頭,司馬氏諸多地階、高階武者,追隨大家長的身後,如一條銀色洪流般衝殺下去,分赴幾處最危急的缺口,與源源而來的獸人死戰。
“……司馬老令公親自上陣了?”在遠處,一直希望找機會參戰,卻完全淪爲局外人的司徒小書三人,看着兩軍人馬激烈廝殺在一處,司徒小書、龍雲兒都相當感動,老令公司馬扶他是沙場宿將,也是老牌的地階,實力擺在那裡,由他親自出擊,身先士卒,焉得不勝?
有別於兩女,武戰豪深有憂色,頻頻望天,不久,四尊巨大的金剛法相,屹立在雲崗關的上方,金光燦爛,聖氣籠罩,這股聖氣一出,獸人戰士身上的血怨之氣受到影響,略顯疲態,動作也慢了下來。
這本是拉平戰局的喜事,武戰豪卻憂色更重,不住道:“怎麼還不開金剛大陣?再不開金剛大陣,小金剛陣壓不住場的。”身爲可能接任家主的菁英之一,武戰豪是受菁英培養,角色與司徒小書類似,卻有本質上的不同。
封刀盟是江湖組織,神都武家卻是一郡之雄,家主豈能不懂經營、不知兵?
加上有武蒼霓這個姐姐,耳濡目染,武戰豪頗善兵法,一眼就看出這戰局的不妥,遠比司徒、龍兩人更緊張。
見武戰豪這神情,司徒小書、龍雲兒都感不妙,再想想之前兩次金蓮綻放,未能連結成陣,登時察覺事情嚴重。
龍雲兒並不清楚雲崗關的佈局,司徒小書卻對這傳說之地嚮往許久,頗知相關資料,這時聽了武戰豪的話,對照眼前情景,驚訝道:“金剛大陣無法打開,怎會?那大金剛鎮如何發出?護關法陣已經快破了啊!”
武戰豪神色凝重,“我聽阿姐講過,雲崗新關的佈置,勾連大道法則,對應的是天地正氣,這也是設計者詢問過她之後,應她要求所做的方案,雲崗關守軍永遠是堂堂正正之師,抵禦侵略者,正氣長在,雲關不破。”
這個有些理想化的作法,無疑很對司徒小書的脾胃,身持正氣之誓,永爲正義之師,只要確信自己腳下的道路正確,縱死也心甘情願,武蒼霓的這個堅持,司徒小書讚歎得無以復加。
……但這個理應完克侵略者的術數設計,爲何會失效的?
……爲何會失去正氣之師的堅持基礎?
爲了生存競爭之類的侵略藉口,顯然不能取得天道認同,否則過往多次獸族攻打雲崗關,也不會一敗塗地,這回自然更不會例外,必有什麼其他的理由。
想起攻關之前,獸族的誓師振奮,司徒小書陡然生出一絲明悟。
……該不會……
擡起頭來,與武戰豪四目相接,雙方想的都是同一件事,搖了搖頭。
司徒小書喃喃道:“真想不到,但這件事,是我們自己不地道,竟然成了大戰勝敗的關鍵……”
武戰豪怒道:“沒有這麼簡單!這全是獸人的陰謀,他們放任那些賤民,製造大陣的破綻,一切都是他們預謀的。”
司徒小書搖頭道:“蒼蠅不叮無縫的蛋,終究是我們自己給人有機可趁,還有,別說賤民,他們始終是我們的同胞。”
武戰豪愕道:“妳怎麼和我阿姐一樣說話?妳到底是不是我們這一邊的?”
司徒小書怒道:“我只本着良心說話,你向我抱怨有什麼用?先想想該怎麼辦吧?”
雙方交談之間,龍雲兒遠眺戰場,腦中有着輕微的暈眩,某種連自己也說不清楚的衝動,或是慾望,讓她對身邊的交談充耳不聞,只看着遠處的戰場。
戰場上,已經不是高階小隊與尋常獸兵的廝殺,進展到地階與獸王的正面衝突了。
司馬氏的高手,在老令公的率領下,守住法陣的缺口,與爆發過後的獸王死戰,司馬家高手的實力極強,尤其是他們的地階,所持的寶兵基本都是樂器,能近身打擊,也能奏樂音殺,一經演奏,就是好大一片區域如罩殺陣,當者披靡,還能與其他的樂聲相呼應,加倍提升威力。
這是專爲了沙場廝殺而開發的戰技,以一敵多,大佔便宜,打起境界不如自己的敵人,別說一打十,就是一打一百也易如反掌,這批地階武者上來,擺出音殺陣後,有他們在的那些缺口,獸兵節節敗退,被清除了出去。
但這戰術有一個缺點,就是不能被近身,面對同級數的敵人,發揮不出優勢,遇上那些爆發後,力量陡攀至地階巔峰的獸王,甚至可能一被近身,直接就給一爪幹掉。
幸好,這些專注於音殺,彷彿一座座炮臺似的地階武者,身邊都有守護者:來自金剛寺的禪師們。
金剛寺的位階,以境界而分,比丘、上人、上師,到了地階境界,則拜爲禪師,這些禪師,全是金剛寺的強者,個個肌肉虯起,高近兩米,站直身體,有若一尊鐵塔矗立,隨着真氣運轉,周身金光燦然,運的赫然都是金剛身。
與碎星團的版本有細微差別,卻是殊途同歸,這些禪師將金剛身練至地階,如果說,高階的金剛身施展起來,如同巨巖,在他們身上則是有了山嶽的雛形,舉足大地動,屏氣如嶽峙,與那些爆發後的獸王對拚,雖然不佔上風,卻能用堅實的肉體坦住,護持隊友。
兩邊的攻守,就像雷電打在山岩上,每一處、每一下衝擊,都是無比燦爛與激烈,短短時間裡,就有兩名禪師、一名獸王殞落,人族這邊並不佔優勢,早先兩次大陣開啓失敗,尤其耗損了禪師們大量精元,此刻對上獸王羣,只能苦撐,做不到正面對攻。
獸王羣中,有幾名特別威猛,爆發之後,要兩三名禪師聯手,才能擋住,狼王子托爾斯基不屬於其中之一,戰力卻極詭異,發動貪狼之心的異能後,他指爪如同神兵,瞬間力量的高度集中,連武蒼霓也禁受不起,打起尋常地階更佔便宜,殞落的兩名禪師,都是喪命在他手下。
龍雲兒遠遠看着這些,心情異常焦急,擔憂雲崗關失守的嚴重後果,卻沒察覺到,顧盼之間,自己的眼神越來越冷漠,其中一眼,更不知不覺地泛着冷碧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