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雲兒的感覺,就像一下被人揪住臉,狂打十多個耳光,打到腦袋都暈了,但不得不承認,如果他說的一切屬實,這也是最合理的一個推論。
如果那個巨漢,那個形象,自頭自尾都是溫去病所化,那算算時間,碎星團崛起,山陸陵出現在戰場的那年,溫去病確實是九歲,但……
“這太荒唐了!怎麼可能的……你怎麼能是他?你和他完全不一樣,年紀不對,樣子不對,作風也不對,你們……根本沒一處像的。”
龍雲兒幾乎是尖叫着喊出來,這件事別說自己,普天下恐怕沒一個人能信。
碎星團的第一武神,幹掉不知多少的妖族高手、魔界強者,打從現身在戰場的那一天起,他就踏着鮮血與烽火,震動大地,是人族的戰神,只要有他在,人族的戰士就有勝利信心,以伴隨他衝鋒陷陣爲榮,
這樣轟轟烈烈的一個人物,現在卻忽然說,在那具碩大無朋的巨軀之下,是一個未成年,甚至初期還不滿十歲的孩子……這個事實,誰能接受了?
“……那年,我離開你們家以後,流浪了一段時間,然後……加入了碎星團,正確來說,是和人組建了碎星團……最開始的碎星團,本就只有我們五個。”
溫去病抓了抓頭髮,有些懊惱地坐下來,回憶起那些不太願意想起的事。
“知道嗎?碎星團和你、和世人想像的那個團體,並不一樣,打從草創的第一天開始,它就是個詐騙集團,絕不打硬仗是成立的中心思想,用盡一切手段,偷蒙拐騙去成長壯大……非人者太強,世家門派只顧私利,要在夾縫中最快成長起來,就不能只走正路……”
背靠祭壇,溫去病搖搖頭,道:“我們起步的時候,每個人得了一件異寶,不是神器,更勝神器的東西……我所得的,就是本來不存在於這世界的乙太屍蠱,那是一種鍊金文明的最高成就,雖只能作用於屍,本質卻是將非生物轉化爲類生物,僅差一步,就能成爲賢者之石的存在,研究它的構成術式,能還原解析鍊金文明的技術樹,不過……對於立即性的戰力,它意義不大,至少,對一個九歲小鬼沒什麼幫助。”
“那你……”
“啊,我很幸運,有個朋友和我換了,她抽到了她不想要的東西,說拿了沒用,就和我交換。”
溫去病笑道:“我老家是搞醬油的,雖然藥草類的東西不太懂,可一些基本的蒸釀、變質技術我有涉獵,把她給我的東西加以處理後,就成了一種藥劑,我將其稱爲生命之水,吞服之後,配合一些其他技術,身體血肉會有驚人變化……如果拿去當增高、強肌的藥物賣,一定賺錢!”
龍雲兒勉強擠出一個笑容,笑得略顯僵硬,腦裡亂哄哄的,不曉得好不好把這當成笑話來聽。
不過,是有些好奇,那個與之交換的朋友……是誰?
“那是一個好時代啊,雖然是靠嗑藥得來的力量,但初期變身效果很不穩定,時間短,威力也不像後來那麼強,不過,那時我們只挑打得贏的弱小敵人輾壓,製造無敵印象,看起來……就很強。”
回憶起來,溫去病真心懷念那個時代,血脈覺醒的尚未出現,許許多多牽動人界變遷的技術還沒發表,妖族、魔族對人族也很大意……逢值戰亂,正是發展的好環境。
碎星團以明智……甚至是尖銳到刺痛的眼光,尋找最適當的敵人,逐一輾壓掃蕩,獲取資源與戰功,又發表許多前無古人的創見與技術,並搶先把這些技術用在自己人身上,讓自身比整個世界快走一步,最終,領着整個世界的步伐!
自己就是這麼一路戰鬥過來的,親眼看見碎星團奇蹟似的興盛史,由一個什麼都不懂,只有滿腔仇恨的小鬼,漸漸變成今日滿身舊傷,時時緬懷過去的不良青年……
嗑藥變身沒什麼大不了,爲了打勝仗,更誇張的事情自己都幹過,讓變身後的那具戰體更悍、更猛,進行過的內改造也不只一兩百次,帶來的隱患與內創,數也數不清了,當然全都獲得相應的戰果……
進行過類似實驗的團員,不只自己一個,裡頭九成九比自己底子更好,肉體承受度更強,但最後他們全在戰鬥中捐軀,只有自己生存下來,這不能不說……當個橫衝直撞的肉墊戰士果然沒前途,幸好自己的本職是鍊金學者……
“你……你救我家的那次……”
顫抖着聲音,龍雲兒漸漸接受了事實,可當記憶中的細節逐一組合,卻生出更多的衝突與不能理解。
那一年,肆虐傲龍郡的妖族、魔族,進逼滄溟,自家所在的城市被破,侯府岌岌可危,龍家大軍爲守重地,忍心不救,各路親族或袖手、或自顧不暇,就唯有他,纔剛結束一場大戰,被撤下休整,聞訊便起了精兵,星夜來援,血戰多時,解了自家之危。
巨漢的身影與微笑,在這麼多年裡,一直是自己心靈的守護,但當事實真相揭曉,浮現在自己腦中的,卻是另外一幕景象。
“爲什麼你會……你還願意來救呢?你明明說過……”
這個男人,被退婚之後,不知第幾次被自己家痛打,扔出門去,終至絕望的那年,正是八歲,自己躲在門後偷看,記得他的仇恨眼神,全然不似同齡的孩子,一如那些成年的大人,說着惡毒的詛咒。
‘姓龍的,不要狗眼看人低,有朝一日我會回來,當我再踏進這大門,我會殺光裡頭的所有人,回報你們的所作所爲!’
那時他說話的樣,惹來在場的大人一陣轟笑,拿了糞桶就砸過去,但自己卻是好幾天不得安眠,一直到上一刻,都還在慶幸,還好溫家哥哥沒機會再踏進自家門,但原來……他早就踏過去了……
“啊……那個啊……”
溫去病抓了抓頭髮,有些懊惱地道:“那年我還特別看過,當我到的時候,侯府正在大火,一片斷垣殘壁,門早就垮了……”
“可是……”
“八歲小鬼的話,你還當真了?真是夠幼稚。”溫去病哂道:“我那時好像還和某人勾手,說要娶你們三姊妹咧,難道這話你也放在心裡?”
龍雲兒一怔,沒有答話,眼眶卻無聲地紅了。
……他,當初是受着那麼大的屈辱走了,當有能力報復的時候,卻把舊事笑擲,還在萬衆袖手之際,冒着生命危險,星夜馳援,萬水千山趕來搶救,這份恩情……原來自己早在那麼久以前,就被溫家哥哥救過了……
……一直以來,總在夢裡出現的那個巨碩身影,溫和微笑,都在這一刻,由夢境化入現實,與眼前人重疊。
“那時候,爲什麼……溫家哥哥你不說話呢?”不知不覺,眼淚又一次滾落下來,龍雲兒道:“你只是摸我的頭,什麼都沒說……”
“不然……你希望我摸哪裡?我那時只是個小鬼,這麼奇怪的要求,我想都沒有想過!”
溫去病道:“那時我身上捱了好多刀,幹掉幾個妖王,痛得要死,隨便開口搞不好會哭出來,就乾脆閉嘴了,反正……我也不知道該對你們說什麼……”
“爲什麼……你還肯……你爲什麼會來救我們家呢?”
“……天曉得,我也很納悶,那時根本什麼也沒想,聽到消息,就帶人衝出去了,哈,爺就是這麼任性。”
溫去病道:“事情如果重來一次,恐怕我就不會那麼做了,所以不用謝我,也別以爲類似的事情還會有第二次,我可不是你的好心叔……嗚!”
話沒說完,美人的嬌軀撲撞入懷,雖然是軟玉溫香,可撞來的力量奇大,還沒體驗到溫柔,後腦先在祭壇上碰了個實,痛到不行,還沒發怒,就聽見美人兒緊貼在自己胸前,大聲哭泣。
“對不起……對不起……溫哥哥,對不起……”
不曉得爲什麼,雖然想很正式、很嚴肅,像個大人樣地向他道謝,可一開口,哭泣就止不住,一下成了當年那個只會啼哭的小女孩,希望給他一點好印象的用心,全都白費了……
“別哭別哭,哎呀,好端端的一個大美人泡湯了……我什麼都沒做啊,你幹嘛哭成這樣?”
溫去病很爲難似的苦笑,拍着龍雲兒的後背,撫着她碧綠的長髮,一下一下安慰着,任灼燙的淚水從身前滑下。
“對不起……嗚嗚……我們家那樣對你,我爹他……你卻……嗚嗚嗚……我覺得,太對不起你了……”
“別哭啦,又不是你轟我出去的,我也沒想過找你算帳啊。”
……想起來,自己也好久沒被女孩子這樣趴在胸口哭了,六年前的那天,是記憶中的最後一次,本來以爲必死無疑了,最後印象就是被女人這麼趴着哭,然後,就活了下來,雖然這也不是自己的本意……
每次聽這種哭聲,心裡就很難受,這或許真是自己的要命弱點,不過,與其抹除這個弱點,變得冷酷與鐵石心腸,還是有點人味好些,只是……希望能再也別聽見這些聲音了。
“行啦,鎮定一下,你不是小孩子了,要哭等回家哭吧,我們還有正經事要做,時間也剩得不多,開始幹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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