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蒼霓的出現,早在溫去病的意料之內,彼此都是知根知底的熟人,當衆吻都吻了,以她的性情,哪可能就這麼默默算了?上門來算這筆帳,只是遲早的事,更別說龍仙兒剛纔那一鬧,氣息震動整個京師,她感覺到了,會不來纔有鬼。
連龍雲兒都覺得,大街上的那一下擁吻宣告,實在太猛,對方可不是某個富家千金,或是青樓紅牌,而是叱吒西北的武帥,天階以下女子第一人,居然被當衆摟吻,衆目睽睽,她沒氣到當場揮刀斬人,就算很不錯了。
不過,站在局外人的立場,龍雲兒對武蒼霓的想法,仍是感到好奇。
自己最初知道的武蒼霓,是蒼峰俠侶之一,司馬樵峰的遺孀,這對佳侶在大戰時力挽狂瀾的表現,透過帝國的全面宣傳,成爲人族之光,廣爲人們所知,無論是他們的英雄事蹟,還是兩夫妻的恩愛,都是受全帝國肯定,甚至有詩歌故事傳世。
這些傳誦的詩歌中,可從沒提過,武蒼霓是爲了追山陸陵才進入碎星團,之後又一路與山陸陵糾纏的“黑歷史”,這對於一路讀着蒼峰俠侶故事,仰慕他們夫妻之情的人們來說,那可真像吞了只蒼蠅下肚一樣難受。
俠侶,不是應該恩愛一世,一方逝去,另一方就會懷着對其的思念,從此孑然一身,用餘下的人生來懷念這份愛嗎?
怎麼其中一方爲人族捐軀沒多久,另一方的情感就變質了,像個門前是非超級多的寡婦,那麼快就改尋新歡?
聽香雪、溫家哥哥分別說起當年的事情後,自己是漸漸可以理解,曉得這一切很正常,完全是意料之內的發展,但對於那些不知內情,只是聽着俠侶故事過來的閒人,事情變成這樣,該有多遺憾、多噁心啊?日後武蒼霓的聲譽,恐怕要毀個乾乾淨淨,揹負很臭的罵名了。
……她本人,有這樣的覺悟了嗎?入主無神鋪,後頭又化名大欲天女,這算不算是一種自汙,逐步減輕身上的壓力?
看着武蒼霓朝這邊走來,龍雲兒思緒百轉,更忽然冒出一個荒唐的念頭。
……蒼峰俠侶,是帝國全面宣揚的結果,用意是拿這對出身名門的眷侶,來頂替整個碎星團,把所立的功績都歸於他們,醜惡歸於碎星團,這是自己所能看到的部分,但會否……還有其他用意?
……自家大姊,在幕後支撐着這個帝國,說穿了,帝國的宣傳機器,根本就是掌握在大姊手上。
……會不會……是大姊她不樂見武蒼霓與溫家哥哥的結合,所以設下絆子,想用這樣的方式,給武蒼霓一路添堵?
這個念頭生出,龍雲兒的表情登時變得古怪,覺得自己也未免太八卦,連這種想法都會冒出來……
“外頭客人有點多,可能還有本家的人,我去接待一下。”
沒等溫去病開口,龍雲兒主動找理由離開,雖然自己不是沒有醋意,但卻很瞭解這兩人間的牽絆之深,像這種時候,自己在場,只會讓他們不好說話,識趣點就該回避……
更何況,純以女性的立場,溫家哥哥遲遲沒給武蒼霓回答,把人家的心吊在那裡,這種事情……連自己都看不太下去。
不過,不知道溫家哥哥對武帥是怎麼想?當年,兩個人年歲有差,認知有誤,武帥的那一輪狂追,心意都沒用在點子上,浪費了力氣,還產生反效果,溫家哥哥說起那時的事,也沒說不喜歡,只是說那時候滿腦子都是加班與打仗,不懂得什麼是喜歡……
但時隔多年,溫家哥哥已非當初心性,現在何止不是情竇初開、未解人事,簡直就是花叢老手,而之前的情韻,這些年來經過懊悔、懷念、感傷的累積,情感昇華,如今的溫哥哥,對武帥是怎麼想?武帥對他……又是怎麼想的呢?
想着這些,龍雲兒遠遠走開,哪怕心裡再怎麼好奇,但自己只能等事後問結果,過程……卻不是自己可以旁觀的。
看着龍雲兒離開,武蒼霓向她微微欠身,感謝這名溫柔女子的貼心,跟着,就大步朝溫去病走去,彷彿面對強敵,溫去病都可以感受到那股來勢洶洶的挑戰氣勢,心中詫異,疑問這女人該不會和那些小女生一樣,也是一見面就動手吧?
“你……”
武蒼霓來到溫去病面前,揚手打起了一把傘,傘的款式,溫去病再熟悉也不過,正是自己打造出的那一批遮蔽道具,在這傘下說話,完全隔絕帝都大陣。
溫去病心中好笑,卻也暗自稱讚,這女人果然不是毛躁的丫頭,來說重要話之前,準備都做得十足。
“在晉王府的那個人,是你吧?”
……佳人沒有出刀,但言詞如刀。
“是我沒錯。”
……顯而易見的事實,沒有什麼好否認的。
“九外道大會上活躍的蓋舟曲,瓦解掉整個天牢法陣,幫着心魔閣攻破天牢的,也是你?”
“哈哈,武帥你這麼誇獎我,我會驕傲的。”
這些都是武蒼霓早就有的推論,半點不意外,倒是溫去病承認得如此坦然,半點不狡辯,這個態度倒讓武蒼霓頗爲意外。
“那……你就是……山陸陵?”
當面問出這個重量級的問題,在出口瞬間,武蒼霓仍顯出短暫的遲疑,但已經決定好的問題,言出如刀,既然問了,就不回頭。
“哦?這倒是第一次有人這麼聯想,有趣的想法。”溫去病拉着衣襟,迎風抖了一抖,“現在做什麼都要講證據,武帥說我是肌**子山大郎,不知道有什麼證據?”
武蒼霓皺眉道:“你不承認你是那個人?”
“靠!什麼那個人。”溫去病表情轉冷,“我又不是賈伯斯,妳要找那個人,麻煩慎用一下詞句。”
“你還不承認?”
武蒼霓氣極反笑,除了碎星團相關人士,其他人哪會對賈伯斯生出這種根深蒂固的恐懼?又哪會畏懼地稱之爲“那個人”?
但真正可氣的,還是溫去病的那個態度,先前兩個問題,他毫不抵賴地承認了,可碰到最後那一個關鍵,他雖然否認,態度卻很輕浮,讓人摸不清楚他的真實意思。
“山陸陵……早都已經死了,六年前就死在萬里沙海了……”
……正確一點的說法,他根本就只是一個投射你們想像而成形的幻影,從不曾真正存在過,就只是一個海市蜃樓。
“很多人都死不甘心,想把他給重新挖出來,其實我反而想問,爲什麼不能讓他塵歸塵,土歸土,死者歸冥府,非得要把他挖出來不可?”
……更重要的是,山陸陵是我,卻也非我,既然我已經正式走到枱面上,爲什麼還非得扯出山陸陵來?
溫去病暗自苦笑,這些話以前自己就想說了,特別是武蒼霓追自己甚緊時,自己不只一次想這麼告訴她:妳追的,只是一個幻影,何苦死追着幻影不放?妳追得越緊,只會離本人越遠啊……
“不能!”
言出如刀,武蒼霓一手持傘,一手已經扯住溫去病的衣襟,厲聲道:“有些話,我想要當面對他說,不管他是死是活,就算是死了,我……我也想到他墳前,親口說給他聽。”
溫去病一怔,暗忖九陰玉簡積存的月華能量,上次揮霍一空,今天又不是滿月,就算妳再怎麼想見,我也變不出人來給妳啊?
思索間,溫去病隨口道:“什麼話這麼重要?不能由我轉達嗎?”
“不能!因爲……”
武蒼霓的話忽然頓住,看着溫去病,怔怔地說不下去,眼神怪異,溫去病看了,忽有所悟,眼前閃過一幕光景。
封神戰後,碎星團集體上京之前,自己來到武蒼霓的面前,負責向她傳遞噩耗,告知司馬樵峰殉難的消息,並解釋了經過。
怒到極點的武蒼霓,眼神也降至冰點,一語未發,所做出的迴應,只有一刀,斬在山陸陵那岩石般的寬厚胸膛上。
鮮血飛濺,怒極恨極的一刀,超越了平時修爲,幾乎就是武蒼霓當時的巔峰一擊,已經破損的寶相金身扛不住,皮肉開綻,腑臟被刀氣貫穿,受了重傷。
還記得,當時的她,眼中閃過一絲驚愕與悔意,但終究強行忍住,維持着冰冷的表情,貫徹立場,而痛到不行的自己,也爲了形象而強撐着,裝做不當回事的鐵漢模樣,表示從帝都回來後,會再回到她面前,給她一個交代,一個了斷。
這個約定,最終未有實現,山陸陵沒有能夠回到她的面前……
往事如煙,溫去病搖了搖頭,嘆了口氣,道:“何必呢?過去的就讓他過去吧,他……從來就沒有怪過妳……”
這句話,是爲了解武蒼霓心中悔恨,卻無疑起了反效果,一句話說出,正壓抑着情感的武蒼霓,忽然變得激動,一手揚起,掀開溫去病的袖子,在那光潔的手臂上,試圖尋找一些東西,找尋無果後,猛地伸手,扯開溫去病的衣襟,一下露出了胸膛。
看着**的胸膛,武蒼霓怔怔呆立,眼眶泛紅,口脣微動。
“……這裡……明明有一道傷疤……我記得這裡有一道傷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