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爭結束後六年,在帝國的大力引導與宣傳下,明明纔不過是六年前的事,碎星團的實際狀況,普羅大衆已經不太清楚,被放大凸顯的,就只有抗戰英雄墮落成兵匪的斑斑劣跡,那些劣跡……每一件都是真實的……
每每聽到相關話題,自己都在苦笑點頭,從沒否認過什麼,碎星者對於自己幹過的事,絕不否認,這是碎星者的驕傲,也絕不會強調什麼委屈、什麼真相,說那些……除了讓人以爲碎星團想洗白,還能得到什麼?
做了,就該認,屬於碎星團的罪,自己有責任揹負起來,但這並不代表自己認同碎星團是罪有應得、是活該落得這下場,至少……這些話不能出於某些人的口中,某些人沒資格說這一句……特別是那些將碎星團當人柱使用,打一開始就想犧牲全團性命的人!
“……人族文明的建立,靠的就是犧牲,用少數人的犧牲,成全絕大多數人,這少數人……即是英雄。”
蕭劍笏的聲音,理智而絕對冷靜,“你們如願以償,成爲了英雄,開創了盛世,爲什麼還貪心不足,不肯好好躺在陵墓裡,非要出來攪動天下,成爲神魔的幫兇,人族的絆腳石?”
“……因爲李家還欠了我們一點東西,頂頭那個,還欠了我們一些交代,沒把帳弄清楚之前,我們睡不着啊!”
溫去病的聲音轉爲冰冷,對方不是可以溝通的人物,彼此想法南轅北轍,自己也沒必要怒吼些什麼,純屬浪費力氣。
“李昀峰是那個人親選的真命天子,人道之主,他的在位,能開創人族萬載盛世,在神魔亂舞的時代中庇護萬民,亦是人族的最強希望,如果他有損傷,最終受害的就是天下萬民。”
蕭劍笏目中綻出一縷哀憐、一絲決絕,聲音依舊寒凍如冰,“你們爲了一己仇怨、一己之私,置人族於不顧,如此喪心病狂,我豈能容?”
“哈,從未一次聽過那麼多訓斥我們的話,老師,還有嗎?”
溫去病滿不在乎地應對,源自蕭劍笏身上的強大靈壓,對他就像一點效果也沒有,但周邊的木山、石峰,已經全部破碎,江山社稷圖開闢的小小世界,也完全解除,迴歸常世,只剩下一些殘破的木石基骸,全無意義地乍隱乍現,頂上一卷黑狼皮卷軸旋動,成爲保住溫去病安排的最後防線。
“……一件甫成形未久的地神兵,或許能對天階一重產生阻嚇,但想用它來抵擋大能,未免癡妄。”
“是嗎?論陣學,我沒法和老師妳相比,但要比戰陣兵術,老師妳也未必能穩操勝券……”
溫去病的話才說一半,蕭劍笏的冷冷話語就橫切打斷,“尚蓋勇已經在上頭被困死,萬民願力化爲龍氣鎮壓,妖魔鬼祟難以作亂,他被收拾只是遲早的事,而武蒼霓也絕對幫不了你……”
不容質疑的宣告,溫去病的目光剎時圓睜,明白武蒼霓爲何沒有現身在戰場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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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時間,虎踞國公府內,雖然整個帝都都亂了起來,到處都是人馬殺伐,攻打、劫掠、放火,烽煙沖天,各大豪門的府第都遭了殃,甚至本身就是亂源所在,但唯獨虎踞國公府內,一片靜悄悄的,人們行動如常,與外頭像兩個世界。
理由很清楚,這裡有天階者坐鎮,只要想到武蒼霓就在這裡,還有她晉升天階時的威勢,除非她自己殺將出來,否則誰敢到她眼皮子底下亂來?
天階者的存在,就是這麼有份量,哪怕武蒼霓一直沒出來露臉,沒有任何表態與動作,府內府外也沒有人敢造次。
因此,同樣沒什麼人知道,武蒼霓的房間裡,來了一名訪客,一名穿着灰衣的尼姑,劍眉朗目,燦眸如星,給予人一種“安靜、乾淨”的感覺,來時無聲息,沒有任何人察覺到她的入府,除了武蒼霓一個。
然而,還沒來得及開口,這名芳齡二十幾許的美麗女尼,就出現在武蒼霓房中,也不說話,站在門口,自顧自地開始唸經,雙眸微閉,甚至沒睜開向房中人看上一眼。
“……月光淨琉璃法界?”
武蒼霓眉頭微皺,看着層層青藍色的焰光,順着牆壁、房頂、腳下全面伸展,眨眼間就將上下六方全數封住,化爲一片琉璃世界。
淨琉璃法界,早在百族大戰時,就馳名諸天,在各種天階神通之中,出了名的鐵龜殼,堅韌難破,一旦封斷成功,就能越階封人,不知扛過多少大能的神通手段,極爲難纏,大多數的天階者撞到,能走的立刻掉頭走,走不了的唯有暗歎聲倒楣,開始算時間。
大戰完結前,一名人族得到月光菩薩的傳承,成就法界,給予碎星團不小的幫助。
十字庵,月光神尼。
這位日榜的名人,與武蒼霓也是舊識,那時,她還沒有月光法號,是個俗名董機抒的女子,卻沒想到,久別的這一下再見,雙方無言,直接就拿法界封路。
武蒼霓沒有多話,靜靜地坐了下來,不管內心有什麼想法,此刻都不重要,淨琉璃法界不是簡單的蠻力能破,而想要與之對峙,只能以最冷靜的耐心,尋找萬難存在的一瞬之機,這些道理武蒼霓早知,事到臨頭,她很快放下一切,盤膝於坐,調息靜心,就當月光神尼全不存在一樣。
雙方全未交接,但比拚卻早已開始,心的比試不顯於外,可激烈程度決不亞於刀光劍影,尤其是……自己所牽掛的人,可能正處於瀕死險境,自己卻不能相救,徒嘆奈何的當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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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來,不光是老師妳,月光神尼也已經擺明立場了。”
查覺到武蒼霓那邊可能出現問題,溫去病馬上想通對方的部署,肯定是出動了月光神尼,唯有她的月光淨琉璃法界,才能穩穩封住武蒼霓,讓已成天階者的她,沒法來支持這處戰場,還一點聲息都不漏。
“尚蓋勇已不能成事,武蒼霓也不會來,你們底牌出盡,已一敗塗地……”
蕭劍笏道:“爲了人族大義、爲了人族的盛世,請你們獻身捐軀,重歸黃土,成爲人族興盛的基石,千載萬年過去,會有後人研究你們的一切,爲你們的故事歌頌。”
“……聽起來,是個毫無吸引力的提案啊!”溫去病冷笑道:“不接受是死,接受了也是要我去死,與其人族是這麼個未來,還不如滅族算了。”
“……冥頑不靈!”
蕭劍笏揚手彈出,水、火、地、風,四大基本元素,瞬息狂暴,向溫去病做出最後的攻擊。
“老師……妳不是真身到此吧?”死厄臨頭,溫去病無比冷靜地吐出一句。
“有差別嗎?”
蕭劍笏攻伐未停,連串爆炸由遠而近,清除親傳弟子最後的防禦手段,旋繞的四色光球,忽爾碰撞,幻化出一根雪白無瑕,如玉一般的指頭,向溫去病點壓過去。
層層天地爆開,世界崩毀,在這超越三重天階,沒法用道理形容的力量之前,半步天階的力量,渺小得有如螻蟻,全然不足以與此相抗。
“有!”
溫去病怒喝一聲,振臂長嘯,滾滾氣浪從身上釋放,催動周圍僅餘的殘山剩水,瀕臨崩解的陣,一下運轉到極限,發出高亮度的光與熱,轟然迸炸。
巨大的爆破力,摧毀這個已經不堪負荷的世界,層層江山覆滅,滅絕之力,反過來將那根點伸過來的玉柱之指吞噬,雖沒法將那根手指摧破,卻一時落不下來,爲本來被壓制住的溫去病,爭取到瞬息之機。
“只要妳不是真身在此,我就有勝算!”
“癡人說夢。”蕭劍笏一動不動,玉指破滅萬法萬象,持續攻向溫去病,“你死到眼前,蚍蜉之力,也想與天地相爭?”
“勝妳我不敢想,但妳一具分身投影在此,就給我機會,與妳同歸於盡!”
暴喝聲中,溫去病持續發勁,刻意逼起的爆炸性力量,肉體負荷達到極限,驀地縱身躍起,通體濺血。
“想玩自爆這種下作招數?學生,你的愚蠢,令我失望至極。”
雙方境界天差地遠,蕭劍笏壓根不認爲溫去病有近身的可能,哪怕真正近身了也沒用,區區半步天階,沒資格和自己玩玉石俱焚的把戲,更別說,在這裡的自己僅是一具投影分身……
忽然,蕭劍笏好像想到了什麼,表情驟變,帶了一絲詫異,驚呼道:“難道你……”
話未完,一聲轟然炸響,釋放於九天雲霄,震動四野,就連地下數百米深處,都清晰可聞。
沒有任何一種自然雷震,會有這麼異常的傳達效果,除非……
“劫雷?”蕭劍笏驚道:“你竟然在這時候登天度劫?”
“不錯,而妳此刻在我度劫範圍內,將自動被認定成我的幫手,同受天劫洗滌。”
“你瘋了!如此天劫,會因我而大幅提升強度,你就算有地神器相助,也要灰飛煙滅,更何況度劫根本不該倚賴器具!”
“但劫雷是唯一可以透過分身,擊傷甚至擊殺天階大能的手段。”
溫去病狂喝道:“蕭劍笏,我今天就拉着妳一起下地獄,就算妳死不掉,起碼妳不能再分身出去威脅老尚!”
吼喝中,溫去病飛身向蕭劍笏撲去,在身後,滾滾劫雷有如海潮,破開大地,跟着溫去病的身影一起,瘋狂蔓延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