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見父親二話不說,開了門就往自己屋裡頭闖,司徒小書心中暗叫不妙,生怕父親就此發現了什麼端倪,連累司馬冰心,連忙也急衝衝地跟了上去。
“唔……”
司徒誨人站在門口處停住,並沒有太過的深入,目光環視一週,女兒的閨房內,空無一人,甚至近乎空無一物。
作爲女子,司徒小書的“閨房”着實有些見不得人,可謂與她的私生活一樣枯燥乏味之極。從小到大,小書的房中掛的就只有刀,甚至連牀都沒有,只餘小小一塊蒲團,供她靜坐休憩,鍛鍊道心,這樣的無趣景緻,持續了許多年,直到主人稍微年長,開始協助父親理事,參與封刀盟的大小事務,房裡又多了大批公文卷宗。
一眼看去,這裡別說不像是尋常女子的閨房,甚至不像是間臥房,滿滿的辦公場所的味道,空蕩蕩的房間中公文卷宗放置的一絲不苟,更沒有什麼生活小物,任誰看了,都不會覺得竟會有人居住在這裡頭。
空蕩蕩的房間中沒看到任何不尋常的事物,也看不出有人藏匿的跡象,之前感應到妖氣彷彿只是錯覺,司徒誨人沒有尋到預想中的東西,稍一遲疑轉過頭,瞥向搶到身邊的女兒掃了兩眼。
……屋裡一切正常,反倒是女兒眼中的倉皇,很不尋常!
“爹,女兒……”
看着司徒誨人回頭投來的疑惑目光,自覺剛纔反應過激露了些許痕跡,不住吞了口口水,司徒小書儘量平復心情讓自己的聲音正常,“最近心神不寧,所惑甚多,盟裡的公務……很多都因此沒能及時處理,堆積不少,甚至自身修練也停滯不前,意浮氣燥,請爹爹責罰!
”
說到後頭,司徒小書心中慚愧蓋過了心虛,反而心意平和,措辭不再遲疑,因爲說出來的都是實話,表達出來的也是真實情感,根本是在把最近無時無刻不糾結的苦楚疑惑一吐而光,沒什麼好心虛的。
……用真實來掩蓋謊言,這也是一種生活技巧!
“連苦行刀主都因此不能專心修煉,果然是好大的一件事!哈哈哈。”
司徒誨人哈哈大笑,道:“來,說給爲父聽,到底是什麼問題,讓妳心裡煩擾,難以決斷的?”
“我……”
司徒小書頓時表情尷尬,這個問題近來在自己心中不斷髮酵,真是不吐不快,唯獨就是面對父親,自己決然不可能說出,因爲他無疑就是這個問題的核心。
“哦……”
看到女兒的尷尬反應,司徒誨人卻是微微一笑,沒有再問,逕直轉身往外走去,道:“陪爲父走兩步吧,把妳的心裡事,說給我聽聽。”
只要能離開自己的屋子,司徒小書就着實鬆口大氣,雖然不知司馬冰心的手段是如何沒被天階者發現,但是生怕事久生變,連忙帶上門,跟着父親往外走。
司徒誨人問起近來盟中大小事務,其中還有朱家這一戰遭受的傷損,封刀盟又要如何應對與慰問致意,司徒小書一一回答,進退有據,表現出作爲合格繼任者應有的能耐。
這些問答,一如從前,絲毫沒有半點異處,即是公務,也是親情,司徒小書沉浸其中,彷彿都有種感覺,這些天父親其實也沒什麼變化,現在的他,與之前就是同一個人。
“……孩子,妳覺得,現在的爲父,不好嗎?”
腦中正在思索糾結,父親的一句話,又將司徒小書拉回現實,而這問題不好答,她此刻既想藉此抒發心頭困惑,也怕自己猜測有誤,傷了父女感情,不得不小心選擇措辭,“其實……爹你是盟主,代表本盟的門面,吃穿用度體面些,也無可厚非……”
過往封刀盟起於微末,是從真正的困苦絕境中崛起的,故而總是強調,威望是累積於人心之間,建立在俠行義舉之上,不是靠服裝、排場擺出來,司徒無視父子更是以身作則,都穿着洗到白的衣服,奉行簡樸,飲食節約,以服盟內人心。
最近司徒誨人突然改了作風,開始重視排場派頭,自身穿着也華貴起來,大異從前,很惹出了不少盟內非議,可平心而論,放諸天下,種種行爲舉止也就堪堪是武林大豪的標準,甚至算不上符合封刀盟主如今的地位,如此而已,離鋪張浪費的標準還很遠。
今時今日,連金剛寺都開始講究排場,以求外懾無知妄爲之輩,內聚平民向佛之心,封刀盟跟着做出改變,其實也不過份,如果不是涉嫌魔染之事,司徒小書甚至還會覺得鬆了口氣,覺得父親的改變多了不少人味。
“母親已經不在很久了,爹你想找個伴,也是合乎天理人慾,女兒也不是對這有什麼意見,可……還是明媒正娶爲宜,現在這樣實在不好……”
對於這一點,司徒小書尤其不能釋懷,雖然自己也不太能接受父親突然迎娶三妻四妾,組成偌大一個家庭,但妻妾衆多的武林豪傑,世家顯貴,不在少數,特別是自己孃家的朱家人更以妻妾衆多而聞名,自己的表親幾乎個個都有妻有妾,還統統在外另養情婦,從小自己就已經見怪不怪了。
相比之下,多納妻妾,怎麼都比狎妓濫交要好得多,前者好歹可以說是在開枝散葉,壯大家族血脈,是不少武林豪傑發跡後想開創門閥世家的標準行爲,後者就實在太傷封刀盟主的形象……這件囧事想來頭都痛,自己壓根也不知那些女子是何來歷,盟中兄弟更是人人噤口半點也不敢提,但妖妖嬈嬈的,倘若不是青樓女子,難道是歡喜院的妖女嗎?唉,想這些真羞死人了……
“……妳有妳自己的想法,爲父很是高興,這表明如今妳已經成熟,可以獨當一面,能獨立思考,這樣很好,也是當初爲父做不到的。”
司徒誨人看着女兒的掙扎表情,淡然一笑,“但爲父很享受最近的生活,頗有感受。”
“……呃,那……”
司徒小書結結巴巴,不知應當如何應對,自己對這樣的答案毫不在乎,因爲比起可能的魔染,這些表面之事根本不是現在的重點,可面對一個如今神智可能“不正常”的父親,自己又該怎麼說呢?一個人的突然轉變性子雖然奇怪,但是突然大徹大悟接着突破瓶頸的江湖傳說卻也不少,魔染之事要是嘴上說說就能找出端倪,也不至於那麼難解。
“……我也不知道,爲什麼我會突然間冒出這些想法?就是很忽然的想要放開自己,不再理曾經堅持的自我約束,想去找人挑戰,享受戰勝的喜悅;想要享受更好的飲食;更想要享受男女之慾……爲父突然覺得這樣作自己會變得非常輕鬆,實際上爲父也確實得到了前所未有的輕鬆,然後,天階就出現在我眼前……”
司徒誨人笑了笑,回頭直視女兒,道:“我曉得,碎星團散播的那些謠言,妳其實都聽了進去,也都在心中信了,妳覺得爲父已經被妖魔操控,身不由己,很多事情其實並不再是內心在做主了,呵,多可笑的話?”
父親開門見山,直接把話挑明,司徒小書臉幾乎僵掉,不曉得該說什麼纔好,也不知道是不是該立刻戒備?
“孩子,妳說,在妳看來,爲父現在像是神智爲魔所控,成爲妖魔的傀儡嗎?”
彷彿在着說什麼笑話,司徒誨人臉上笑得非常歡愉,甚至還有閒心當着女兒的面,轉了小半圈。
司徒小書愣愣的看着父親,哪怕言行舉止與從前有些差距,但這份氣質、這個語氣,眼前的人無疑就是自己的父親,哪有什麼邪氣,哪裡有爲妖魔所控的跡象?一時間,她心裡也亂了,怔怔不知如何開口。
看女兒無言以對,一時呆若木雞,司徒誨人停下動作,笑道:“那好吧,孩子,告訴爲父,那你身爲應當守正辟邪的封刀盟少主,如果妳爹爲妖魔所控,成爲傀儡,妳要怎麼作?”
“我……”
下意識就想回答,但看見父親和藹含笑的眼神,司徒小書那個已經到了嘴邊的斬字,卻最終怎麼都出不了口,卡在脣間,正躊躇間,就聽見對面一聲大喝,正氣凜然。
“身爲司徒家俠道的傳承者,大義當前,這一刀妳斬是不斬?”
一喝之下,心神劇震,司徒小書脫口道:“斬……”
話雖出口,聲音卻軟弱無力,而且才啓脣就沒了聲音,顯示出主人的心志不穩。乾坤刀素來講究念頭通透,一以貫之,才能居合開斬,無物不破,司徒小書在這當頭一問之下暴露出自身心念矛盾之處,又是在思前顧後精神不穩的當口,登時乾坤刀勁反噬自身,一時氣血翻涌,天旋地轉。
“唔……”
司徒誨人輕輕拍在女兒肩上,勁力加持,替女兒平復氣息。半步天階等級的力量陡然在體內失控,已經不好處理,但他憑藉着天階之力疏導,雙方又系出同門,力量如出一轍,幾下呼吸間,就把司徒小書的氣息平復,免去內傷之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