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懷遠險些氣結, 眉擰成一團:“不是讓你看好她嗎?她怎麼又不見了?”
辛絝翻了個白眼,這三日她渾渾噩噩的不知晨昏晝夜,纔將將緩過來就被辛老二火急火燎地叫出門尋人, 如今見到雲懷遠又令她想起那些事情, 她沒好氣地說道:“我怎麼知道?”
若不是惦念着這件事情最好的解決助力是雲懷遠, 她恐怕這輩子都不想見這個撕破她本該有的平靜生活的人。
想着雲懷遠那日說的話辛絝的心便絞痛, 她將手握得緊了些, 攥着袖口:“你一直沒有消息,我阿爹是靜不下來的性子,便自己去找了, 他都出去找了我們幾個能在家待着?自然也隨着出門了。”
“胡鬧!”雲懷遠沉下色來,揉了揉額角, 這時候鍾凌引着楚徵走了過來, 楚徵見到辛絝則兩眼放光, 一聲“枝枝”還沒來得及喚出口,被雲懷遠一記眼神給堵在喉頭, 雲懷遠對楚徵說道:“阿徵,把楚家的人手一併借給我。”
楚徵好奇地問道:“怎麼了?”
“辛燕不見了。”
*
在某個辛燕並不知道叫什麼的客棧中,書生站在牀邊上看着牧之和辛燕,辛燕手上的繩子才被牧之解了一半就被書生給打斷,牧之訕訕地鬆開了手, 對書生道:“仲逸, 你去哪裡了?”
陳仲逸面無表情地說道:“沐浴。”
方纔那張帕子糊在臉上, 那又酸又黴的味道, 險些讓陳仲逸窒息。
辛燕趁陳仲逸在與牧之說話的間隙, 悄悄地將腿支了起來,將手腕上解了一半鬆鬆垮垮的繩子遮住, 牧之坐直了身子,撓了撓頭:“對了仲逸,爲什麼要捉這個小姑娘啊?”
辛燕打量了一下牧之,心裡嘀咕道,你看起來也並沒有比我大多少……
陳仲逸沒有理牧之,他直接探手過來將辛燕手腕上的繩子又繫緊了,辛燕眼中包着淚看着自己手腕上的繩子,委屈地癟了癟嘴。
陳仲逸溫和地對辛燕說道:“委屈姑娘了,某實在是迫不得已纔出此下策,還望姑娘恕罪。”
辛燕盯着陳仲逸,開口道:“是不是你捉走了我阿孃?”
陳仲逸還沒回答,在一旁的牧之便開口了:“肯定不是!仲逸不是這樣的人!”
陳仲逸淡淡地瞥了牧之一眼,然後對辛燕道:“是。”
牧之不可思議地看着陳仲逸,捉了他的袖子道:“什麼?仲逸你捉了別人的孃親?”
他有些氣急敗壞地道:“這不能夠!快將人放了!”
陳仲逸不着痕跡地撫開了他的手,平聲說道:“陛下,您知道安陽公主來雲州是爲了什麼嗎?”
陛下?
辛燕驀地睜大了眼睛看向牧之,陳仲逸喚他陛下,那麼他是……
秦牧之擰緊了眉:“朕當然知道,長姐她和魏相的計謀朕怎麼會不知道?”
“那麼您知道臣這次來雲州是爲了什麼嗎?”陳仲逸的聲音依舊是淡淡的不起波瀾,秦牧之一下喪了氣一般,嘟囔道:“知道,是爲了那個流落民間的皇嗣……”
“臣既然讓您跟來了,也就請您當微服出巡體察民情一回,關於安陽公主和魏相所謀劃的事情交給微臣就好,您不用操心行嗎?”
“可是……”
秦牧之皺眉,辛燕在一旁訥訥出聲:“那麼,這又和我阿孃有什麼關係呢?”
“當然有關係,”陳仲逸嘴角牽起一絲笑,對着辛燕道,“姑娘難道不知,你的孃親就是當年先帝南巡時候所傾慕的雲州女子謝錦越嗎?”
“誰?”辛燕滿臉地茫然,陳仲逸輕笑道:“難怪姑娘不知,謝錦越自當年追隨先帝至帝京被逐回後便隱姓埋名,連同她腹中的皇嗣一起不知所蹤,此番某便是來尋她的。”
秦牧之把玩着自己腰間的玉佩,道:“真是巧呢,京中都快忘了有這個人的時候,這個節骨眼上,卻突然傳出朕還有個皇兄在世的消息,想想都覺得奇怪,當真是個皇兄?怎麼不會是皇姐呢?像安陽長姐那樣的。”
陳仲逸微微皺起眉苦口婆心地對秦牧之講道:“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倘若是真,您現在實權未握,魏相朋黨遍野,廢帝另立易如反掌,您總該爲太妃做做打算。”
“朕知道,”秦牧之不耐煩地道,少年英氣的眉目鮮活靈動,“所以這也是朕在這裡的原因,有些事情朕不親自經手,朕心中不安。”
最天真的臉龐,卻說出最狠戾的話語:“朕要親手殺了他。”
辛燕後背一寒,忍不住地打了個冷戰,秦牧之看了過來,揚起笑臉來對她說道:“嚇着你了?真是抱歉呢,這也沒有什麼,朕身上揹負的命不差這一條,你不用爲朕感到擔心。”
本來是處於恐慌中的辛燕被秦牧之這句話噎住,一口氣沒順上來便嗆上了,秦牧之善解人意地上前來替她撫背,卻被她避開,辛燕背抵着牀頭,道:“那麼那個皇嗣是誰?”
“姑娘你問的太多了,”陳仲逸聲音平淡地開口說道,“但是某相信姑娘會保守秘密,照年齡推算,那個皇嗣是辛家二女,辛絝。”
“二姐?”辛燕吃了一驚,“可你們剛纔不是說……是個皇子嗎?”
“是這樣的,所以某將謝……現在應該稱作辛夫人了,請到了這裡,想問問當年的皇嗣是否是那位姑娘。”
“狡辯!”辛燕憤憤地說道,“你們分明是綁走了我阿孃,卻要說是請!問過我阿孃願不願意了嗎?”
“皇權爭奪,個人意願這種微不足道的東西,從來不在某的考慮範圍之內。”
陳仲逸的眉眼冷靜地可恨,辛燕氣得牙癢癢,卻無可奈何,她盯着陳仲逸,道:“那可以讓我見見我阿孃嗎?”
“自然是可以的,辛夫人與先帝的情分深厚,某自然不敢怠慢,以上賓之禮居於隔壁,姑娘大可放心。”
陳仲逸拍了拍手,有一名穿着褐色衣服的侍衛走了進來,他指了指辛燕,道:“帶這位姑娘去見辛夫人。”
這般容易就讓她去見阿孃?辛燕有些詫異,但因思念太過強烈,她眼下管不了那麼多,秦牧之親自來替她解了繩子,笑眯眯地說道:“你可不要亂跑,和你說話很有趣,朕等着你回來。”
辛燕看到他就覺得毛骨悚然,繩子一解開她便跳下牀去跟着那名侍衛見阿孃去了。
待辛燕走出去後,秦牧之懶洋洋地踱回了桌前,拿起自己方纔看的書,問陳仲逸:“仲逸啊,你在她面前話很多呢,什麼都講給她聽了,你怎麼知道她會保守秘密?”
陳仲逸垂下眼,對秦牧之恭敬地說道:“這世上只有一種人能夠保守秘密。”
秦牧之眯眼看向陳仲逸,陳仲逸的眉眼透出執掌生死的無情來,他拿起桌上的冷茶喝了一口,笑着說道:“啊,這個朕是知道的。”
什麼人能夠永遠的保守住秘密——
死人。
*
辛燕推開隔壁房門時候,謝錦越正望着房中的一枝桃花出神。
桃花開在青瓷瓶中,豔極了的模樣,都讓她想起某個春日的桃林,那個人撩開第一枝桃花時的場景。
而並非後來帝京巍峨厚重的宮門前那一場雨,澆滅了她的滿心熱切。
推門聲將她從回憶中驚醒,謝錦越驀地看過去,自己的小女兒淚盈盈地站在門口看着自己,哀哀慼戚地對着自己喊了一聲:“阿孃——”
“五丫頭?!”謝錦越驚道,從凳上站了起來,快步走過去,將小跑過來的辛燕給抱在懷裡,辛燕在她懷裡哭得厲害,一聲聲“阿孃”叫的她心都碎了,連忙哄道:“乖,不哭不哭,阿孃在呢……”
“阿孃你嚇死小五了……”辛燕抹着眼淚,坐在謝錦越腿上,撅着嘴道:“阿孃你好不好?他們有沒有爲難你?有沒有餓着你?你這幾日不在,阿爹燒的菜好難吃……嗚嗚嗚小五好想你啊……阿孃……”
謝錦越心頭涌上暖意,替坐在膝頭的辛燕擦去眼淚,柔聲說道:“阿孃很好,沒有被餓着,等阿孃回去阿孃燒菜給你吃,餓着我的寶貝五丫了真是抱歉呢。”
辛燕突然想起了什麼,她淚眼朦朧地看向謝錦越,道:“阿孃……你還會回去嗎?”
謝錦越一愣:“阿孃爲什麼不回去了?”
辛燕抿起脣來,道:“可是……小五都知道了……阿孃是……二姐也是……”
她極其委屈地盯着謝錦越,嗓音軟軟地:“阿孃,他們是不是要把你帶走?你和二姐是不是不要阿爹大姐三姐四姐和小五了?”
她知道了?謝錦越面上擠出苦澀的笑容,她摸着辛燕柔軟的發,輕聲道:“阿孃不走,怎麼可能丟下你們,你們在這裡,阿孃哪裡也不去。”
“真的嗎?”
“真的。”謝錦越屈指颳了刮辛燕的鼻樑,寵溺地說道:“有你們,阿孃的人生纔是完整的。”
那場她自以爲感天動地至死不渝的感情,便就埋入無法觸碰的風月夢中吧。
她早已開始新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