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絝的主意確實是個好主意,辛燕本就生得水靈,像是才從冷水裡撈出的桃,裹着粉騰騰的衫子,看起來可口極了,再加上嘴甜,一朵花別人鬢間,她愣是吹得堪比金釵玉搖,再將人捧得如天仙下凡。誰抵得住啊,一籃子的山花不消半時辰就沒了,兜裡銅板碰得脆響,辛燕的笑聲也脆,猶如咬開的蜜桃,淌着甜蜜的汁水,撓得人心癢。
雖然未能吃早飯的辛燕覺得有些餓,但她依然很歡喜今日足足賺了三十來個銅板,她將銅板放入阿孃給自己繡的錢袋中。那錢袋上有阿孃繡的燕子,很是活靈活現,銅板落入錢袋中發出叮叮噹噹的響聲,滿是銅臭味,辛燕卻開心得很,這錢袋中全是自她開始賣花以來所賺的銀錢,等到錢集夠了,她便去鏡雲齋給她阿孃買一面鏡子。
今日摘的花賣完了,辛燕將竹簍背好,準備回去,旁邊擺算命攤子的趙半仙拈了拈山羊鬍,對她道:“小西施,你近來紅鸞星動,怕是要遇着心上人咯!”
集市上的人都笑稱辛燕一聲賣花小西施,辛燕厚着臉皮受了這個稱謂,嘴角旋出酒窩來,對仙風道骨的趙半仙道:“半仙叔叔,你上回還說那三十歲的周小哥兒前半生註定孤獨娶不到媳婦兒,周小哥以爲後半生時來運轉能娶得嬌妻入懷,哪知你卻說後半生他就習慣娶不到媳婦兒這件事了,惱得周小哥將你一頓好打,這教訓你都忘了?還敢開口便胡亂謅人姻緣?”
她這番話引得街坊都笑開了去,趙半仙有些尷尬地咳了一聲,強裝肅穆地說道:“小妮子瞎說八道什麼呢?貧道所掐所算從來都是一個準,不信妮子等着看好了。”
辛燕被趙半仙嚴肅的樣子逗得一樂,咯咯笑道:“那燕子便謝謝半仙啦,往後請半仙吃喜酒!”
她笑得眉眼生花,年過半百的趙半仙也覺得自己心態也跟着年輕起來,看着辛燕一扭身便鑽入人海中,趙半仙嘖嘖感嘆道:“年輕真好啊。”
辛燕揹着空揹簍停在了王大娘的包子鋪面前,王大娘在熱騰騰的水汽中看見了辛燕白白淨淨的臉蛋,連忙招呼道:“哎喲這不是燕子嘛,來來來,這是大娘新研究出來的包子,你嚐嚐。”
說着便從最左邊的蒸籠中拿出兩個包子,用油紙給她包上了遞給她,辛燕笑得彎了眼,接過來一邊準備咬下去一邊問道:“謝謝大娘!這是什麼餡兒的啊?”
王大娘笑眯眯地說:“魚腥草苦瓜餡的。”
辛燕第一口剛剛咬下去就覺得不對勁,魚腥草濃濃的藥味沿着她舌尖混着苦瓜的特殊刺激感讓她頭皮一麻,但是王大娘用誠懇且期待的眼光看着她,她只得硬着頭皮嚥了下去,王大娘兩眼放光地看着她,問道:“怎麼樣,燕子,是不是感覺到了生命的昇華?”
辛燕有些沉重且嚴肅地點了點頭,此時此刻魚腥草和苦瓜在胃裡翻騰,她覺得她都快飛昇了。
王大娘得到了辛燕的肯定,越發地興致高漲,便要再撿幾個讓她帶回去:“給你阿爹阿孃帶幾個回去,還有你那幾個姐姐,這可是個好東西呀,養生的,眼見着夏天要到了,多吃這個,清熱!”
辛燕看着王大娘想要將半籠魚腥草苦瓜包子都裝給她的陣勢,嚇得連忙擺手:“不不不,不用了大娘,你賣包子賺錢也很辛苦的,太破費了……”
王大娘被辛燕的乖巧懂事感動了一把,感嘆道:“辛老二真是好福氣,有你這麼個懂事的閨女,啥也不說了,大娘這是新品推廣,這一籠啊,全送你了!”
辛燕還想拒絕,卻被王大娘一揮手便駁回:“你要是再推辭,那就是看不起你王大娘!”
辛燕只有欲哭無淚地眼睜睜看着王大娘把那一籠新品裝進了油紙中,並且替她系得十分穩妥易提,她把包子放在竹簍中,開始愁眉苦臉地思索着到底怎樣才能躲過回家吃這個包子的命運。
她挑食得很,向來只喜歡甜食,對於苦瓜魚腥草青蒿之流的是敬而遠之,但大抵大人都愛吃苦瓜,辛老二爲了治辛燕挑食的毛病,辛家有段時間實行分餐制,一盤菜端上桌按人頭分成七份,每個人必須把自己的那份吃完,不然就挨板子。辛燕每每看着自己面前的那七分之一的苦瓜就頭大,但她又不想挨板子,於是她選擇了吃。
當然不是細嚼慢嚥,她在實行分餐制的那段時間,面對自己不喜歡吃的菜,都是嚼也不嚼直接嚥下去。
清炒苦瓜,咽咽咽。
涼拌魚腥草,咽咽咽。
水煮青蒿,咽咽咽。
有一回辛家娘子做了盤苦瓜蒸肉,辛燕看着那一截沒有從中切開完好無損中間還塞滿充滿了苦瓜味的碎肉的苦瓜,內心產生了近乎崩潰的情緒。
有什麼辦法,自己盤中的苦瓜,含着淚也要嚥下去。
好在分餐制在後來辛老二自己也發現了弊端,他本身就是家裡食量最大的,這種分餐制導致他自己每一頓都吃不飽,吃不飽就沒力氣幹活,所以沒進行多久辛老二自己就先受不了了,企圖用這種方法來根治辛燕挑食的計劃也就無疾而終。
辛燕想起那段時間被苦瓜所支配的痛苦便覺得天昏地暗,這包子一到家肯定會深受自己阿爹阿孃的喜愛,指不定從此之後家裡就飄散着魚腥草苦瓜包子的味道了,早上是魚腥草苦瓜包子,中午是魚腥草苦瓜包子加白米飯,晚上是魚腥草苦瓜包子加青蒿湯,這讓辛燕有些絕望,有種人生就此充滿魚腥草和苦瓜的味道的感覺。
可是王大娘的一番心意她也不好隨意就扔掉,她一路冥思苦想,也未注意前面突然出現的人,就這麼直直撞了上去。
辛燕後來在雲府當米蟲當得自得其樂,在閒來無事的時候想到,趙半仙給人算了一輩子的姻緣,大概唯一算準的,就是她這一遭了。
街上熙熙攘攘那麼多人,她偏偏就撞上了他。
可在雲懷遠那處卻截然不同。
這世上哪有那麼多的巧合,這所謂的姻緣,不過就是他在去祠堂祭祖的時候想起了自己的一位故人也葬在那青山中,自尋了路去祭拜,撞見彎腰拾花的她,像是山中的精怪一般,嬌俏又純粹,而又在他祭祖歸來閒步街頭時,又見着她低頭的模樣。
真是不勝涼風的嬌羞。
他壞心一起便穿過人潮擋在她前面,她似乎正在思索着什麼事情,與他撞了個滿懷。
辛燕被撞得退了兩步,有些憤憤地擡頭去看眼前的人,只一眼她便呆了。那人穿着月白的錦袍,似有暗色流雲翻涌,透着溫潤爾雅的氣息,他嘴角好像有笑,隱隱綽綽地,泥金扇合上了在他手掌中敲着,一下一下地,每敲一下她的臉就更紅一分,終於,他有些無辜地開口道:“姑娘,你撞着在下了。”
辛燕的臉紅透了,更像粉嫩嫩的蜜桃,她的手放在肩旁,握緊了竹簍的揹帶,咬着脣,磕磕巴巴地說道:“明明,明明是你自己站在那裡不走!”
“嗯?”雲懷遠的表情更加無辜了,“這條路是姑娘家修的嗎?在下就不能站在這裡看看風景?”
集市上人頭攢動的,哪有什麼風景看,辛燕在心底暗自罵了句無恥,癟嘴道:“那你便非要在我面前停着看風景?”
她的表情實在是可愛,雲懷遠好久不曾有這種逗弄人的心思,如今被她全然勾起,見辛燕往自己挖的坑裡面跳,他頗滿意地點了點頭:“不然在下要去哪裡停着?這集市中最美的風景,非姑娘莫屬。”
流氓!
辛燕被他這句話噎住,剛剛嚥下去的魚腥草苦瓜包子的味道一股腦地涌了上來,在她喉間翻騰作祟,她面色幾變,站在她面前的雲懷遠覺得有些受挫,有些惴惴不安地將泥金扇從右手換到了左手,心裡嘀咕着,難道和那個人待久了,自己的技術有所退步?
仔細想想剛纔的那句話,確實有些操之過急了。
但說出口的話潑出去的水,無論怎樣也是收不回來了,雲二爺立刻鎮定下來,將視線定定落在辛燕臉上,等着她的回答。
辛燕好不容易穩住了那股味道,纔沒有當衆吐出來,但是她現在的心境十分地不好,雲懷遠剛纔那句算作是搭訕的話被魚腥草苦瓜包子給吞沒,她只想着快些擺脫背上的這些包子,她發誓這一生都不要再碰魚腥草苦瓜包子了。
突然靈光一閃,她擡起頭來,對雲懷遠甜甜一笑,臉頰上的酒窩尤爲醉人:“公子喜歡吃包子嗎?”
“嗯?”方纔已經在腦海中假設了無數種她可能會作出的反應並且定下對策的雲二爺並沒有想到她會說這麼一句話,雲懷遠臉上的表情僵住,這和說好的不一樣吧。
但基於絕對不能忤逆想要追求的人的理論,雲懷遠很溫文爾雅地點了點頭:“嗯,喜歡。”
辛燕眼睛一亮,立馬從揹簍中取出那幾提用油紙包好的包子,遞給了雲懷遠,與其說是遞還不如說是塞,她一邊塞一邊說道:“方纔撞到了公子真的是不好意思,既然公子愛吃包子,那麼奴就忍痛割愛將這些包子送給公子賠罪,還望公子大人不計小人過宰相肚子能撐船,就此別過後會無期!”
說完她背上揹簍一溜煙地消失在了人海中。
被她的不按套路出牌給驚得愣在原地的雲懷遠只能眼睜睜看着她走遠,過了一會兒後穿着藍色布衫的鐘凌氣喘吁吁地撥開人羣跑到他身邊,看着他拎着幾提油紙包,油紙上還浸出了閃亮亮的油漬,鍾凌有些不可思議地問道:“爺,您這是買了什麼東西?”
雲懷遠臉上的表情很是變幻莫測:“賠罪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