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傍晚天色漸暗, 舒靜纔回去。一室的煙霧繚繞,舒靜被嗆得輕咳了幾聲,眼睛酸澀發疼。儘管已經很多次了, 舒靜依舊適應不了這種煙熏火燎。蘇翌晨手裡夾着煙, 在菸灰缸的邊沿上敲了敲。舒靜不意外看到菸灰缸滿滿的菸灰, 她已經懶得去勸。
“你去哪兒了?”蘇翌晨目不側視, 看似問的很隨意, 聲音卻是冷冷的。
舒靜沒想到他問,愣怔了片刻之後纔回答:“哦,我出去買東西了, 商城衛生紙打折,我多買了一些。”怕他不相信, 舒靜還特意將那一大包衛生紙拎了拎。
“去了這麼久?整整一下午?”蘇翌晨回過頭死死地盯着舒靜, 深如湖底的黑眸宛若黑洞深不見底。
“啊……那個……商城人很多, 我排隊排了很長時間時間……”舒靜很少說謊,表面上鎮定地自圓其說, 心裡卻忐忑不安的。
“一個人?”
舒靜猶豫了片刻點了點頭,“恩,我一個人去的商場。”
“回來也是一個人回來的?”
“恩”舒靜隱約地覺得有些不對勁,但蘇翌晨將情緒隱藏的太好了,她看不出哪裡不妥。
“是嗎?回來沒遇上什麼人, 比如以前的鄰居?”蘇翌晨將煙按在菸灰缸裡, 淡淡地問。
原來他早就知道她下午和向北在一起了。舒靜忽然覺得自己很可笑, 剛出門那會兒還因爲沒人跟着而覺得自己不被重視, 現在卻因爲被人跟着而覺得自己不被尊重。從蔣秋靈對她全盤托出真相開始, 她就像一個具有雙面人格的人,一方面對自己說應該恨蘇翌晨, 他只是把自己當成發泄他仇恨的替罪羔羊,是他毀了她原本單純的生活。另一方面又對自己說原諒他吧,事已至此還有可以轉圜的餘地嗎?她和蘇翌晨米已成炊,誰也回不到最初。既然命運這樣安排了,爲什麼不這麼走下去呢。比起與命運抗爭,她認爲妥協似乎更容易些。
“剛好碰上就聊了兩句……”
“剛好碰上?聊了兩句?”蘇翌晨冷哼了一聲,摸起菸灰缸不分青紅皁白地掄了過去。
舒靜躲閃不及,或者根本就料到蘇翌晨會有此動作,冷不丁地捱了一下,只覺得額頭上一陣刺痛,然後就有粘稠微涼的液體從上面經過眼部滴下來,舒靜這才意識到那是血。
蘇翌晨顯然也沒想到會砸的那麼準那麼狠,他按捺着上前查看究竟的衝動,手緊緊地攥着蓋在腿上的毛毯,手背青筋崩起,關節處發出“咯吱咯吱”的響聲。他在心裡悄悄地警告自己,不要一錯再錯了,你欠下的是你用一輩子也還不清的債。如果他沒有發生那次事故,他一定會把她捧在手心裡,要什麼給她什麼,可是他的腿可能一輩子都這樣了,他捨不得她,但秋靈說的對,既然明知道錯了,爲什麼要一直錯下去呢。如果將錯就錯兩個人都好過的話,那即使錯也是一個美麗的錯誤,但如果都不好過,那就沒有道理將錯誤再延續下去。蘇翌晨一直都知道,舒靜對他的不離不棄並不是因爲愛他,只是對生活妥協了,他折去了她高飛的翅膀,所以她依賴他。蘇翌晨心裡明白舒靜跟自己在一起並不開心,原來他是想只要自己對她好,有一天她會懂的,可惜他不能等到那天了。
“你是不是打算跟那個殘廢私奔?啊?我現在雙腿廢了,你就想離開了我是不是?”蘇翌晨歇斯底里地吼道。
舒靜沒有回答他,實際上是真的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他。她捫心自問在見到向北的那一刻,她真的沒有和他一起遠走高飛的念頭嗎?假若向北開口說帶她離開,她真的會毅然決然的拒絕嗎?蘇翌晨竟然比她還要了解自己,也許身邊的人都看透了,只有她自己沒看透罷了。
舒靜沒有理會額頭上的傷口也沒有去管幹凅在臉上的血漬,她就像什麼也沒發生過似的撿起菸灰缸拿到廚房沖洗。
擡眼看見牆壁鏡裡的自己,血漬像紅色的經脈似的佈滿了整張臉,看上去猙獰詭異,舒靜暗自挖苦自己不用上妝就可以直接演鬼片了。如果說在回來的前一秒還在猶豫,那麼這一刻舒靜終於下定了決心。
蘇家二老看到舒靜時有些驚訝,蘇翌晨受傷的這段日子兒媳幾乎是形影不離,她單獨出現在蘇家大宅,臉色異常的凝重,難道兒子的病情惡化了,或者小夫妻倆鬧什麼彆扭了。可是不對呀,張醫生每次給兒子做檢查,私下都會如實向他們報告,雖然情況並沒有什麼好轉的,但至少沒有惡化。那就是他們小夫妻之間的問題了,他們那個兒子各方面都挺出類拔萃的,就是脾氣不好,不過對女人動手還是頭一遭,所以那次他們認定是舒靜做了對不起兒子的事。可是經過這麼長時間的觀察和相處,舒靜不像是那種輕浮的人,當初他們同意兒子娶一個清貧家庭出來的女孩,看中的就是她的安分守己,只是兒子似乎並不懂得珍惜。
“靜靜,怎麼一個人跑來了?是不是翌晨又欺負你了?”蘇母臉上掛着討好的笑,“他要是欺負你,你就跟媽說,媽給你做主。”
舒靜搖了搖頭,“我這次來……是想請你們幫幫我……”
蘇父一臉的狐疑,“怎麼了?是不是你孃家出了什麼事?”
舒靜再次搖頭,“不是,是我……我想和蘇翌晨離婚。”
“什麼?”這話如埋在深水中的炸彈,引爆了就是一場海嘯。蘇父蘇母互相看了彼此一眼,震驚不語言表。
“我想和蘇翌晨離婚。”舒靜深吸了一口氣,又說了一遍。
蘇雪彤從樓上跑下來,“是不是我哥又打你了?”
“沒有,就是我覺得累了。”舒靜喃喃道。
蘇母的理解是她現在嫌棄兒子雙腿殘廢,所以纔想着離婚的。蘇母的態度立馬一百八十度大轉彎,沒了往日的慈眉善目善解人意,說話更是夾槍帶棒的,“你要離婚爲什麼不在翌晨身體健康的時候提,現在提離婚無非擔心翌晨雙腿殘了破了豪門夢。如果你這麼想就錯了,翌晨就算坐在輪椅上,公司的業績也是蒸蒸日上,不會缺了你的好處。離婚可以,我不攔着,憑着翌晨的條件要什麼樣的女人沒有,但是現在不行,翌晨剛從雙腿不能行走的陰影中走出來,你要是突然提出離婚你讓他怎麼辦?”
蘇雪彤不同意母親的觀點,“媽,你問清楚再說好嗎?我不信大嫂是這樣的人。”
“那你說她爲什麼要離婚?你哥對她不夠好嗎?還是咱家虧待過她?”蘇母不依不饒地追問道。
這些蘇雪彤自然回答不了,她也好奇舒靜爲什麼會提出離婚,在她看來大哥大嫂外表登對,性情也算互補,感情也不錯,沒道理要離婚分開。蘇雪彤見舒靜一直低着頭就覺得不對勁,猛地捧住她的臉向上擡。只見舒靜原來光潔的額頭上包着一層厚厚的紗布,隱約地透着黃藥水和暗紅色的血漬,不用看也知道那傷口一定觸目驚心。蘇雪彤簡直不敢相信,她大聲地問舒靜,“這是怎麼弄的?是不是我哥?他又打你了對不對?”
舒靜懶得再作掩飾了,輕輕地點了點頭,“我真的不想再繼續下去了,這段婚姻我從始至終都是受害者,不是受益者,只要你們能幫我讓蘇翌晨把離婚書籤了,我願意淨身出戶,不會要蘇翌晨的任何財產。”
蘇母想不到會是這樣的,心裡也不好受,一面爲兒子以後的生活擔憂,一面也心疼兒媳。雖然兒媳不是自己身上掉下的肉,但畢竟人心是肉長的,任誰見了都會心疼的,“靜靜,媽剛纔說的那些話你不要放在心上,我不知道……”
“我明白,我不會怪你的。”舒靜澄清的眼眸中閃着堅毅的光芒,“我只想離婚,然後離開這裡,重新開始新的生活,我這樣的要求不過分吧。”
蘇父點了點頭,嘆了一口氣道:“你的要求一點也不過分,是翌晨對不起你,蘇家對不起你。我同意你們離婚,這事我們出面辦,你儘管做你想做的事吧。”
舒靜一向很尊敬蘇父,見他這麼痛快心裡十分感激,朝他輕輕地鞠了一躬,“謝謝,我想越快越好。”
蘇雪彤拉着舒靜的手囑咐道:“以後有什麼困難開口說一聲,我可一直把你當成一家人的。唉,只怪我哥……”
蘇母也知道事已至此,但還是抱着一絲僥倖的心態挽留,“靜靜,要不你再考慮考慮,我們也知道翌晨很混賬,但他現在這樣……難免有脾氣……你看……”
蘇雪彤忍無可忍地打斷蘇母的話,“媽……你怎麼這麼自私?你不能只想着我哥,不顧大嫂的幸福?”
蘇母無奈,只能認了,“好,既然如此多說無益,就依你們的意思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