準確地說,我的啓蒙老師是我上學後的第一位老師楊淑蘭,雖說在上學之前,我已經在生產隊裡的幼兒園接受過基本的教育,但真正把我帶上求知道路的還是楊淑蘭老師。我在這裡要說明的是,楊淑蘭老師不但是我的啓蒙老師,還是我們家姊妹四個的啓蒙老師。她不僅是我求知的啓蒙老師,還是我做人的榜樣,更是一位博大母愛的女性。
我在楊淑蘭手裡上學的時候,她已經五十歲了,齊耳的短髮,稍微高挑的鼻樑,白皙的面孔,幾縷花白的鬢髮,一件洗得發白的襯衣,一雙黑色的燈心絨方口布鞋配着一雙白色的襪子,溫文爾雅,不失大方,也許是勞累,身體有些單薄,眼睛微陷,但精神總是飽滿的。她給我人生上的第一堂課是兩瓢水,沖掉的是我腳上的泥濘,帶給我的是無盡的師生情誼。在以後的求知路上,在不同時期裡,我成了許多老師的學生,但我始終不能忘卻的,也不敢忘懷的還是楊淑蘭老師。
我的家鄉與雨城雅安相鄰,一年四季多雨,而我們上學的那個年代的農村,沒有膠鞋,沒有雨鞋,晴天穿母親做的布鞋,雨天穿母親做的鞋倒齒。春、夏、秋都好辦,惟獨冬天下雨不好辦!那時,我們是這樣解決的,上學路上,我們穿鞋倒齒,到了學校,趕緊換上自己帶的布鞋或棉鞋。我記得上學的第一個冬天,楊老師在課堂上宣佈了一條紀律:每個學生每天提前十分鐘到校。剛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有的同學不理解,埋怨開了。等到第二天我們到學校的時候,我們的教室門口多了一個瓷盆、一個小凳子,同學們正把腳往盆子裡放,熱氣騰騰的何止是楊老師往盆裡加的水,還有她那顆溫暖的心!遇上有同學忘記了帶鞋到學校,她就會到自己的宿舍裡找鞋給學生穿……這個冬天,因爲有楊老師的呵護,我們班沒有一個同學腳上的凍瘡破了皮。說實在的,在回家的路上,我看見過許多其他年級、其他班的學生的腳,凍瘡張着一個偌大的口,膿水順着腳後跟流,每走一步,他們都會因爲疼痛齜牙咧嘴。而我們因爲遇到了楊老師而幸福地度過了這個冬天。
楊老師給我們上的第一堂課是控制手中的筆。一支筆放在我們手上,如何掌控?楊老師先教我們握筆的姿勢,一遍一遍地給每一個同學糾正,到大家掌握了要領的時候,大半節課已經過去了。學會了握筆,楊老師又教我們如何掌控筆,縮進、退後,一遍遍的示範,一遍遍糾正,直到我們能熟練地控制我們手裡的筆爲止。楊老師告訴我們,只有掌握好握筆的姿勢,控制好自己手中的筆,才能寫出一手漂亮的字來,因此,這堂課尤爲重要!長大後,我和愛人談戀愛的時候,還是戀人的愛人說我寫的字大氣、漂亮,我說,我遇見了一位很了不起的啓蒙老師,他還有些不信,等我把楊老師給我們上的第一堂課講給他聽時,他羨慕說,我的運氣好。
我們班有一個同學口吃,一句話半天都說不出來,看他說話吃力,我們聽着也吃力。大概是老師想糾正他的這個毛病,儘管他的成績在班上是最差的,楊老師還是抽他回答問題,時不時還要糾正他說話的毛病,當有人聽得發出嘲笑聲的時候,楊老師會嚴肅地告戒大家,要寬容!因爲農村的孩子見的世面少,接受書本上的東西很慢,一些簡單的東西要教上好幾遍,而她總是笑呵呵的,好像生氣對於她來說是很遙遠的事情。爲了讓大家接受書本上的東西,課間十分鐘,我們都在操場上瘋跑野跑的時候,她總是在黑板上做着下一堂課的準備工作,準備工作做完了,她就坐到黑板右邊的一張寫字檯前,幫同學們削鉛筆,削完鉛筆,順手拿起掃帚把地上的鉛筆屑掃到撮箕裡……在我的記憶裡,楊老師沒有課間十分鐘,從早晨到下午放學,她猶如一隻上了發條的鐘,一直忙碌着,永不停息。
說楊老師不生氣,其實有點言過其實,我就讓她生過一次氣,而且還是大大地生了氣。大概是一年級上期期末的全縣統考吧,監考老師交換的那種,楊老師因爲腿腳不方便沒有下鄉,只交換到學校裡的其他年級監考。記得語文考完以後,老師們吃中午飯,楊老師回教室瞭解大家考試的基本情況,大家都在說第一題的拼音默寫,她誰都不問,偏偏走到我面前問我是怎麼寫的,我好像回答說,我寫了什麼,前面的同學說我寫錯了,我又用橡皮給檫去了。這一回答不要緊,把楊老師給惹惱了,她說,班上其他同學都錯了,只有我做對了,而我又聽別人的話,改錯了,自己沒主見!她狠狠地訓了我一頓,我傷心得不得了,哭得火筒大鼻子的,嗡嗡地抹眼淚。可楊老師還是不肯原諒我,一個勁兒地批評我。她說,今天這是一道作業題,而你以後要做的何止是一道作業題,是要做人的,一個人如果沒有了主見,那還有什麼可塑造的呢?如果在今後的人生道路上,明明自己走的道路是正確的,卻因爲某個人的一句話或潮流,你就改變自己的原來的主張,偏離自己要走的道路,走上不歸路呢?楊老師當時的這一番話,我沒有完全理解,只是在以後的生活和學習中,我努力地做到,只要我自己選擇的,認爲是正確的,都會堅持到底。
我還沒有小學畢業,楊老師就退休離開了學校,也不知道她住到什麼地方了。她離開學校以後,我就很少見到她了,等到她再回天宮居住的時候,我卻離開了那個山村。前不久,在北京工作了幾十年的楊可強將軍回家鄉採風,感受故鄉情,採訪家鄉年輕一代的作家時,得知我是天宮人。於是高興地問我是否認識楊淑蘭老師。我很欣然地回答說:“我是她的學生,她是我的啓蒙老師。”
其實,對於楊淑蘭老師,我在學生時代的許多次作文裡都寫過,可每一次寫,都有不同的收穫,對她當初的教誨都有不同的領悟。但不管收穫了什麼,領悟有多深厚,在我腦海深處出現的楊老師永遠是上世紀七十年代末那個留着齊耳短髮,面龐白皙,溫文爾雅,樸素大方,骨子裡的母愛如同涓涓細流滋潤着每一個學子的老人,我永遠都記得她給我教誨:一個人活着要有自己的主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