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歲月無痕

(長篇小說原創) 作者 春暉

1

1987年的夏天似乎特別的漫長,長得使用了夏令時。

火辣辣的太陽烘烤着大地,縣城裡唯一的一條大街鬧哄哄的,和着這股熱浪,把這個小縣城擠得燥熱無比。

大街上唯一安靜的地方就數這所縣立初中了。

暑假,學生都放假了,偌大的園校就像退了潮的海灘那般寧靜。一堵圍牆把外面那個鬧哄哄的世界也隔開了。

從學校大門進來,右邊是新建的一幢教學樓,中間和左邊是兩幢老舊的教學樓。在教學樓的後面是一個很大的操場。800米的跑道包圍着兩個籃球場。而在操場的最裡面,有兩排的教師家屬住的房子,住着十多戶的老師和家屬。大部分家屬都是從農村過來沒有房子的,也要少數幾戶是城市裡沒有房子的老師和家屬。

房屋的前面還種了一排的鳳凰樹,鳳凰樹隔在操場和房屋之間,剛好把教學區與老師的生活區分䣓開來。這些鳳凰樹應該有好些年了,粗壯的樹身,一個人也抱不過來。

這兩排的房屋,每戶也就40平方左右,爲了能住得下一家幾口,這些房屋裡面都做了閣樓。城市裡的房子緊張,對於這些從農村裡進來的鄉下人,能在城市裡有一張牀那麼大的位置安下家來,就已經是很滿意的事了。每家每戶的閣樓上都開了一個小小的窗戶,用來採光、通風。遠遠看去,一排閣樓的小窗就像一個個的鴿子籠一樣。

林冬妮就住在這其中的一個閣樓裡。

每家每戶的門口側面還有一個小小的廚房,廚房的屋頂剛好就在閣樓窗口的下面。

這裡差不多每戶人家都在廚房屋頂上用木板做成一小格一小格的鴿子箱,養着很多鴿子。每到傍晚,大家下班回來,一邊咕嚕咕嚕的呼叫自家的鴿子,一邊撒上玉米。這些鴿子就像自家的孩子一樣,都認得自家的主人。除了個別的饞貓,也會跑到別人家裡去搶人家的糧食。當然,也會被別人家的主人趕跑。

儘管是仲夏,此刻的冬妮,站在閣樓窗前,透過窗戶,望着那羣在廚房屋頂上嘀咕嘀咕相互嘻戲着的鴿子,渾然不感覺到熱。那臺老舊的鴻運扇,孤寂地嘰嘎嘰嘎響着。

一隻鴿子拍打了兩下翅膀,往屋前的鳳凰樹上飛去,站在樹梢上抖動了兩下,嫣紅的鳳凰花被抖落下來,隨風飛舞,一時間,地面上稀稀疏疏的鋪了一層紅色的小花瓣,就像一張薄薄的紅地毯。

那吹拂着鳳凰花的微風似乎也吹涼了冬妮,讓她在這個悶熱得如同鴿子籠般的閣樓裡,有了絲絲的涼意。

是的,很快,她就可以象那隻鴿子一樣,自由地飛翔了,飛出這個家,飛出這座小縣城。因爲,她終於接到了南大的錄取通知書。

呤呤呤......一陣清脆的鈴聲把正想得出神的冬妮給搖醒了。

只見一個身材瘦削,高挑的個子,穿着一套白色連衣裙的女孩子,踩着一輛八成新的紅色單車,一路響着鈴聲過來,那是張莉莉,冬妮的初中同學。

莉莉和冬妮考上同一大學。不同的是,莉莉是代培生,分數比冬妮足足低了50分。代培生就是當地的某些單位委託一些大學培養的學生,這些單位必須交納一定的教育經費給這些大學,學生畢業後就只能回到這些單位工作,所以這類的學生必須與這些單位簽訂了合同才能去上大學的。當然,如果有關係,這些合同簽了也不一定是非得要履行,很多畢業了的代培生,有了更好的選擇,最終也沒進原來的單位,也不用賠償。

莉莉的父親是縣委副書記,所以早早就給她準備了這一個指標。

冬妮是在初二時,隨着父母工作的調動,從農村轉入這所縣立初中的,和莉莉在同一個班。

這個班有好幾個高幹子弟。這些高幹子弟分成兩派,以莉莉爲首的是一派,而以另外一個公安局局長的女兒則組成了另一派。冬妮是個剛從農村進來的鄉下人,還分不清這到底是哪個官和哪個官。自然,哪派都參與不上,也不想參與。

農村的孩子都比較純樸,而且家裡人口多,生活上也比較貧窮,冬妮身上穿的都是姐姐和城裡的親戚給了。從小學到初中,也沒做過幾件新衣服。當一副土土、寒磣的冬妮出現在同學們面前時,這個插班生在同學中並不待見,個別惡作劇的男生,甚至叫冬妮“土八路”,言下之意可想而知。

這讓敏感的冬妮又多了幾分的自卑。

但她的骨子裡是那種不服輸的人,所以,這讓她有了很想要出一口氣的決心。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爲這樣,讓她突然醒悟要發奮讀書。總之,以前不愛學習的她,彷彿一夜之間長大,就像上足了發條的馬達,開始拼命般地奔跑起來。

學習、學習、再學習,她的腦子裡開始充滿着“學習”兩個字,好像要把過去荒廢了時光追回來一樣。

出生於知識分子家庭的她原本就不笨,加上這股的拼勁,成績一下子就上來,在班裡基本就是名列前茅的了,尤其是數學,她對數學似乎特別的感興趣。

那些幾何題,班裡她要是做不出來,也沒幾個人解決得了。這給予了她很大的優越感。特別是當其他的同學都做不出來,她卻被老師叫上講臺,在黑板上演算那些思考題時,從最後一排走到講臺,同學們都回過頭來,用欽羨的目光注視着她,這短短的十幾二十米路程,讓她賺足了驕傲和自豪的滿足感。這時的冬妮明顯覺得自己高那些城裡人一等,不是說我鄉巴佬嗎?農村來又怎麼樣?你們除了父母的那點財富可以炫耀,自己又有什麼能耐呢?

那些平日裡瞧不起她的同學,也終於對她刮目相看了。於是,她被當作一個人才一樣包圍了起來,有些完不成作業的同學,這個時候,也笑嘻嘻的走過來。要麼是問這問那,要麼就是乾脆拿她的作業來抄。

莉莉是班裡的學習幹部,成績也不錯,但數學比較薄弱。很多題不會做的,莉莉也會過來問冬妮,慢慢的兩人也成了好朋友。

說實話,莉莉成長的環境,給了她見多識廣的機會,她比同齡的女孩又成熟了很多,甚至是有些世故和圓滑。而且特別能說會道,不管是在同學還是老師面前,她從來都是淡定自然、侃侃道來,成熟得像個大人一樣。

冬妮從小就生活在校園的圈子裡,而且還不是同一個學校,幾乎是隔幾年就隨着父母的調動搬遷一次,從一個學校搬到另一個學校。這個狹小的天地,給她的是很一種很單純唯學習論的環境,這在某種的程度上,讓她缺乏了對外面世界的瞭解,人也就單純得很。所以,冬妮在莉莉身上看到了的是世界的另一個樣子,開朗、大方、又見多識廣,這也是莉莉吸引她的地方。

中考時,冬妮順利地考上了縣重點高中,莉莉還差幾分,但由父親的關係也安排進了縣重點高中,當時她們班只有4個同學考上縣重點高中,加上莉莉和另外那位局長的女兒,一共是6個人進了縣重點高中。

這次高考,兩人意外地又進了同一所大學。

不同的是,這幾年,冬妮是拼盡了全力地學習,這是自己唯一的出路。爲了這場高考,她幾乎是過着苦行僧的日子,別人去玩、去看電影,她都不敢去,怕考不上大學,愧對家人。她寧願坐在課室裡發呆也不敢出去看一場電影放鬆一下,心裡總是沉甸甸的裝着那個高考目標。

爲了上這個高中,冬妮也是思想鬥爭了一個多月。家裡兄弟姐妹五人,還有爺爺奶奶,靠父母一點微薄的工資養着一家九口,吃穿都成問題。姐姐高考時失手還差2分,本來姐姐完全可以重讀一年的,老師也來勸說她回去復讀。可是爲了減輕家裡負擔,姐姐決定放棄復讀,出去打工,讓她和弟妹四人繼續讀下去。當時,父母也想讓冬妮讀技校的,她在中技考試中考了全校第一名。但她不想留在這個地方,一心想要離開這個小縣城。猶豫再三,在苦苦掙扎了一個多月後,冬妮終於說服了父母,讓自己上了高中。三年的高中生活,她如履薄冰,生怕自己有什麼閃失,上不了大學,對不起家人,真的是壓力山大啊!

那幾年,高考的錄取比例很低,每十一個人中,只有一個能上大學。每年高考期間,精神崩潰的,失手自殺的,讓那些擠過高考獨木橋的學子都膽戰心驚。

冬妮當時的心境也一樣,很多時候,睡着睡着就被考試的惡夢驚醒。有時候神經脆弱到差不多要繃斷,難以想像,考不上大學的冬妮,會否活得下來?又或者是以一種什麼的狀態活下來。

而莉莉不同,考不考得上,她都很容易找到工作,考上大學當然可以安排得更好。所以高中三年,她過得比其他同學都要輕鬆。該玩的玩,該吃的吃,完全沒有那些農村出來的同學來得辛苦。

代培生的出現,爲莉莉增加了入大學的又一條通道。可以說,她的這個大學是白拾來的。

在這個不按牌理出牌的社會關係學裡,權勢是一張多麼重要的網啊。

不過,那時的冬妮還不懂這些。兩人能在這麼多年的時間裡成爲同學,也是一種緣分吧!不管怎麼樣,冬妮還是很高興能和自己的同學走進同一個校門,而且還是同一專業。她倆都報讀了南大的食品工程專業。

冬妮下來的時候,莉莉停好單車走了進來。

這個40平米的房屋裡,前面10個平米用來做客廳,後面的30平米隔了兩個房間,閣樓就在客廳的上面。

客廳窄小,好在是夏天,沒有那麼潮溼。客廳裡放着兩張舊的沙發和一張茶几。另一邊就是飯桌和櫃子。

冬妮給莉莉倒了杯茶。

兩人都還沉浸在被大學錄取的興奮中,嘰嘰喳喳地聊起同學們被錄取的情況。

整個縣立重點高中只有四個同學考到南大,除了冬妮和莉莉同一專業,其他兩個同學都在不同專業。而冬妮班裡還有兩位同學考到了醫科大,醫科大就在南大旁邊,一條馬路之隔。所以一知道錄取消息,冬妮就和班裡的兩位同學商量好一起買票坐車去學校。

莉莉說她爸爸用單位的小汽車送她去,那個時候還沒有什麼私家車,能坐上小汽車的多數是當大官的。莉莉問冬妮要不要跟她一起坐爸爸的車去。

冬妮想了一下,覺得還是跟同學坐車。一來她答應了同學一起坐車去,二來她的內心還是有點自卑,自己從來沒有坐過小汽車,也不知道該怎麼跟別人打交道。雖然,花點錢,但用自己的錢去坐車總歸心裡坦然些。

莉莉走後,冬妮想想,得整理一下東西,看看還有什麼東西需要買的。表哥送給了她一個皮箱,表姐送了一套新衣服給她。已經出來工作的姐姐,也給了她一些錢,讓她自己去買布料做兩套冬天的衣服,因爲她的衣服實在是太舊了,不是拾姐姐的就是撿表姐的,還有些日用品,這些都得趕緊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