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條條蒙着璀璨星輝的透明蠕蟲鑽出了那位慵懶女士的掌心,和無形而虛幻的縫隙勾連了起來,讓它染上了星光的顏色。
伴隨着那位女士用力一扯,如同覆蓋在這個世界表面的那層透明之皮發出了不堪重負的可怕聲音,難以抗拒地向着兩側捲起。
令人牙酸無法形容的破裂聲裡,那縫隙被強行撕開,變成了一個閃爍着點點星輝的巨大空洞。
這讓它看起來就像是連通着未知之境的隧道入口。
下一秒,穿着橘色長裙的女士身影一閃,消失在了荒野上空。
坐在搖籃式馬車內的“月女士”臉色微變,驅使拉車的魔鬼樣生物,跟着鑽入了那條“隧道”。
“審判”女士緊隨其後。
地面滿是虯結樹根、白雲如同油畫的世界內。
隨着靠近虛化樹冠的枝幹“分泌”出粘稠的黑液,長出各種奇形怪狀的東西,盧米安雖然得到忒爾彌波洛斯的吩咐,沒有擡頭去看,但依舊產生了一種精神錯亂的感覺。
他的皮膚一陣陣瘙癢,底下的血肉出現了不正常的蠕動,似乎快要長出密密麻麻的疙瘩或者瘤體。
就在這個時候,一道道純淨的星芒照入了這個世界,照亮了盧米安的眼睛。"
距離他不遠的地方,某道細小的縫隙瞬間擴張成了一座虛幻而神秘的星光之門。
“閉上眼睛,衝進那扇門裡。”忒爾彌波洛斯恢弘渾厚的嗓音響在了盧米安的耳畔。
盧米安沒有猶豫,用被炸到血肉模糊的左掌緊握住“墮落水銀”,狂奔向那扇星光之門。
他緊閉着雙眼,依靠獵人對空間位置和準確距離的把握,幾步就跑到了目標前面,沒管那裡有什麼變化,是否藏着危險生物,縱身一躍,撲了進去。
短暫的天旋地轉後,盧米安彷彿從深湖的底部鑽出了水面,整個人一下變得輕鬆。
他睜開了眼睛,看見了不遠處的棕綠色暗影巨樹,看見了被樹枝藤蔓包裹的金雞旅館等建築,看見了被奇異力量分隔在荒野各處的街道不同區域,看見了那些沉溺於各自慾望的小販和行人們,看見了正從金雞旅館二樓某扇窗戶輕飄飄跳下的芙蘭卡。
他脫離了“暗影之樹”內部那片異度空間,但又還沒有回到真正的現實世界。
芙蘭卡也發現了距離自己不遠的盧米安,既高興又急切地喊道:“快,尋找出口!”
雖然她召喚”來了審判”女士,心中有了底氣,但她還是不想在這裡久待。
涉及半神們的戰鬥豈是她一個小小序列7能夠參與的?即使只是遠遠圍觀,也有極大風險。
盧米安點了下頭,一邊狂奔着向芙蘭卡靠攏,一邊左右張望,找尋起疑似出口的事物。
他越看越感覺這裡像是來自“偉大母親”恩賜的“彼岸世界”,但沒有大量的亡靈和將罪人們拋入深淵的魔鬼。
難道“至福會”的行動還有“偉大母親”那些信徒參與?盧米安瞬間有了猜測,對已近在咫尺的芙蘭卡喊道:“去荒野邊緣!”
根據他的經驗,如果這裡真是“彼岸世界”,那應該可以從荒野的邊緣脫離。
芙蘭卡輕輕頷首,未做詢問,跟着跑了起來。
忽然,這片荒野發生了劇烈的震顫,那株棕綠色的巨樹內部響起了沉悶的轟鳴聲。
天空隨之變得昏暗,整個世界都似乎接近崩潰。
包裹了一棟棟建築和街區道路的樹枝和藤蔓飛快收了回去,被不同慾望影響的小販、行人和租客們茫然地恢復了清醒。
他們停下了瘋狂吞吃食物的舉動,他們鬆開了被自己壓住的異性,頗爲害怕地站了起來,他們結束了血淋淋的砍殺,帶着或輕或重的傷勢迷茫四顧……
金雞旅館內,互相謾罵的私奔情侶停止了運動,他們不覺得自己正在做的事情有什麼不對,只是疑惑於天色怎麼一下變暗了很多,就跟傍晚來臨了一樣。
躲在木桌底下瑟瑟發抖的安東尼瑞德先是平復了顫動,繼而表情一沉,鑽了出來,望向窗外。
正瘋狂簽着自己姓名的加布裡埃爾瞬間找回了理智,懷疑自己是不是在結合劇場經理意見對《追光者》劇本做進一步打磨時,壓力過大,罹患了精神疾病。
地下酒吧的老闆帕瓦爾.尼森放下了畫筆,卻又捨不得將視線從畫板上移開他剛纔雖然只是快速打了個草稿,但他感覺那是自己這一生到目前爲止最傑出的作品,遠遠超越了他以往的最高水準,他下意識想回到那種狀態裡,卻怎麼都無法如願。
轉瞬之間,所有的樹枝和藤蔓都縮回了“暗影之樹”,找回清醒的小販、行人和租客們大部分都看見了那株異常恐怖的棕綠巨樹。
他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但循着本能的恐懼,飛快向着遠離“暗影之樹”的地方逃去。
這時,被青綠色長髮包裹的蘇珊娜.馬蒂斯凸顯在了同樣虛化的樹冠上,夏綠蒂.卡爾維諾則一臉失落、沮喪和痛恨地站在偏下方的枝幹上。
在“祭品”逃出了儀式現場後,她們的祭祀暫時宣告了失敗,於是趕緊從那片異度空間脫離,免得被半神層次的戰鬥波及。
遭受了反噬和神性影響的蘇珊娜.馬蒂斯身影變得極淡,似乎隨時會徹底消散。
她的眼眸內映出了奔向荒野邊緣的盧米安和芙蘭卡,卻無力再對他們施加影響。
正常情況下,和“暗影之樹”結合在一起的她完全可以隔着那麼遠的距離使用能力,但儀式被打斷帶來的反噬和“神子”降臨力量後未做控制的污染讓她剛纔差點當場死亡,現在虛弱到了極點。
已是惡靈,本質偏激、極端和執着的蘇珊娜.馬蒂斯不願意就這樣放棄,還想把盧米安抓回來,再次拖入“暗影之樹”內部,繼續那未完成的儀式。
她讓“暗影之樹”的樹枝和藤蔓又快速蔓延了出去,它們追上了一名小販,把他吊了起來,將表面的尖刺扎入了對方的皮膚,汲取起能讓蘇珊娜恢復的精氣。
這就相當於將入夢交合吸取精力逐漸導致目標死亡的過程利用“暗影之樹”變得簡單粗暴,且加快了進度!
看到那些或棕或綠的樹枝、藤蔓怪物一樣涌了過來,看到有同伴被當場吊起竭力掙扎,發出慘叫,被困在這片荒野內的小販、行人和租客們驚恐大喊,瘋狂奔逃,恐懼至極。
那對私奔的情侶裹着被單,跑出了金雞旅館,跟隨安東尼.瑞德向荒野邊緣奔去,他們的後面是加布裡埃爾,是帕瓦爾.尼森,是那些這個時間點未去別的地方工作的租客們,而他們的前方是亂跑的小販和行人。
一個接一個逃難者在驚恐中被樹枝藤蔓吊了起來,發出了救命的聲音。
那個曾經給盧米安更多酸酒的小販被地面的石頭絆了一跤,絕望地看到一根根青綠色的藤蔓爬上了自己的身體,層層做起包裹。
察覺到這樣的動靜,扭頭凝望了幾秒後,盧米安放緩了腳步。
芙蘭卡見狀,當即罵道:“你想回去救他們?"
“艹!你認清自己的身份吧,你只是一個通緝犯,一個黑幫頭目!”
盧米安沒有繼續放緩腳步,但也未加快速度。
他和芙蘭卡已接近荒野的邊緣。"
這時,他耳畔響起了忒爾彌波洛斯恢弘層疊的嗓音。
這一次,這位宿命的天使不是一次只說一句話,而是將一大段話以略有間隔的方式層疊着灌入了盧米安的耳朵:“你還沒有認清自己的命運嗎?
“承受了宿命的力量,自然會有相應的侵蝕。
“從科爾杜村毀滅的那一刻開始,你就已經變成不幸者。
“之前很多事情並不是我在施加影響,而是你的不幸命運在發揮作用。
“作爲一個不幸者,你不僅自己會變得不幸,你身邊的人,和你親近的人,同樣會變得不幸。“
“如果不是你缺乏神秘學認知,讓蘇珊娜.馬蒂斯發現了伱體內的問題,開始聯絡于格.阿圖瓦藉助化工廠爆炸佈置獻祭之事,簡娜的媽媽不會自殺,簡娜的哥哥也不會瘋掉。”
“如果你足夠細心,在弗拉芒恢復清醒和你喝酒的時候,記得找機會去請真正的'心理醫生’,他不一定會選擇自殺。
“如果你不僅是叮囑魯爾,而是限制他的行動,他不會再次感染疾病,很快死去,米歇爾也不會失去求生的意志。
“這一切不幸都是你帶來的。
“我的存在不只是給你恩賜的力量和威懾的底牌,也是一個你無法逃避的詛咒。
“你只有向宿命低頭,將我從封印裡放出去,你的不幸纔會中止。
“你要是繼續這樣,你想要救的都無法拯救,你想要保護的同樣無法保護,你只會給他們增加不幸。
“到時候,這裡呼救的人們會死。
“加布裡埃爾會死。
“查理會死。
“簡娜會死。
“芙蘭卡同樣會死。”
盧米安一下頓住了腳步,表情扭曲了起來,再也難以掩飾自己的痛苦。
芙蘭卡再次喊道:
“醒醒!平時沒事的時候,偶爾發瘋,做做好事,沒什麼問題,現在還是逃出去找官方非凡者吧!那些半神的戰鬥鬼知道會有什麼結果,蘇珊娜現在也相當於具備點神性的強化序列5,不是我們能對付的!
“那些人也沒期望過一個喜歡用惡作劇方式欺負他們的惡棍會提供幫助!”
靠近棕綠巨樹的地方,許多人已經吊在了樹枝上。
刷地一下,加布裡埃爾被幾根綠色的藤蔓直接提起,《追光者》劇本散落了一地。“
地下酒吧的老闆帕瓦爾尼森就在他的旁邊,已被尖刺插入了身體。
那對私奔的情侶中,女性跑得較慢,被一根樹枝絆倒,遭藤蔓纏繞了上去。
裹着被單的年輕男子一陣驚恐,繼續往前,可幾步之後,他猛地停住,罵起自己:“狗屎!”
聲音未落,這男子已是轉身,奔向自己的伴侶,咬牙切齒地想要撕扯藤蔓,將人扶起。
絕望的吶喊,驚恐的慘叫,此起彼伏地迴盪在了荒野之上。
盧米安的雙拳不自覺緊握了起來。
忽然,他低聲笑道:“那你算不算我親近的人,畢竟你在我的體內,你也會遭遇不幸嗎?
“我知道,我會一次次的失敗,但我也會一次次去做,追尋那個虛幻渺小的希望!
“如果我選擇放棄,那我早就被擊倒了!
“而現在,本身就還有成功的可能。”
說完這句話,盧米安重新邁步,繼續跑向荒野邊緣。
芙蘭卡雖然不明白他剛纔在自語什麼,但還是欣喜地看到他做出了明智的選擇。
兩三秒後,兩人抵達了荒野邊緣,故意落後芙蘭卡一段距離的盧米安突然伸出了雙手,將同伴往外推去。
猝不及防的芙蘭卡一邊愕然看見自己的身體逐漸脫離荒野,一邊扭過頭來,望向盧米安。
盧米安露出了笑容,嗓音輕柔地說道:
“曾經我也像他們那樣絕望,痛苦,希望獲得幫助,而那次,有人向我伸出了手。”
說完,他猛地轉過了身體,狂奔向那株棕綠的巨樹。
昏暗的荒野上,他的體表騰地燃起了赤紅色的火焰,而這一次,火焰披風不再和衣物隔絕,直接灼燒起他的皮膚和血肉。
他要用持續不斷的疼痛對抗接下來會遭遇的各種慾望!
狂奔之中,他的視線鎖定了被青綠色長髮纏繞的蘇珊娜,但他“看見”的不只是這個“墮落樹精”,還有他記憶中的那道身影。
那個給了他光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