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石燈往前射出染着些許藍色的偏黃光芒,照亮了被一根根石柱隔開的隧道。
盧米安慢悠悠地走着,身上斜挎着一個最近兩三年開始流行於大學生羣體的黑色帆布包,那裡面裝的是“拷打”拳套和一堆白色蠟燭。
經過他多次實驗,這麼放在包裡,背於身上,比揣在衣兜或褲袋內,負面影響要小一些,雖然沒有拉開本質的差別,但有總比沒有強。
循着加德納.馬丁那張地圖上的路線,快進入地底天文臺區時,盧米安忽然側過耳朵,傾聽起側方岔路的動靜。
大量的、雜亂的腳步聲微不可聞地傳了過來。
盧米安分別望了前方和右側的道路一眼,不確定那羣身份不明的人會選擇哪條,乾脆就近攀爬到撐起隧道頂部的一根石柱上方,熄滅電石燈,縮於黑暗中。
沒多久,一羣男子靠近了這裡。
他們之中大部分要麼穿着破舊夾克,要麼赤裸着上身,皆彎着腰背,負着沉重的板條箱,十幾個衣着整齊臉有惡色的壯漢手持不同的槍械,提着一盞盞電石燈,均勻分佈於隊伍的前中後段。
走私犯啊……盧米安微探腦袋,藉助對方的燈光,觀察起那一個個板條箱,裡面似乎有金屬光澤透出。
軍火,還是別的什麼?他無聲咕噥着,目送這支走私商隊進入右側隧道。
前行的途中,或許是某道影子晃動得太像真人,一個走私者直接擡槍,瞄準那裡,扣動了扳機。
砰的聲音迴盪間,警報解除,隊伍繼續前行。
盧米安看得“嘖嘖”搖頭,覺得這些傢伙精神太過緊繃,反應有點過激。
在地下特里爾,這樣很容易出問題的!
要知道,除了遊蕩的大學生和找地方種蘑菇補貼生活的市民們,地底出沒的人類大部分都不簡單,非凡者的概率遠高於地面,如果一遇見路人就開槍,說不定什麼時候就惹到了隱秘組織成員、邪神恩賜者、反政府武裝和實力不錯的洞穴冒險家。
想到這裡,盧米安拔出左輪,向着快消失在右側隧道盡頭的那支走私商隊扣動了扳機。
他沒瞄準誰,單純只是針對空氣。
砰!那些持槍的走私犯或飛快轉身,或滾向一側,同時向剛纔的路口傾瀉起子彈。
可這和快觸摸到巖壁頂部的盧米安沒有任何關係。
走私犯們和空氣較量了一陣後,又警惕又疑惑又慌亂地轉移起位置。
盧米安望着他們的背影,露出了笑容。
不用謝,這是一次免費的教育!
他隨即跳至地面,重新點燃了電石燈。
嗅了嗅還殘留着火藥味道的空氣,盧米安微笑插好左輪,沿既定的路線往前。
也就是兩三分鐘後,他遇上了幾名穿着深色制服的採石場警察,他們拿的是半自動手槍。
望了眼面容年輕,斜背挎包,襯衫配馬甲的盧米安,爲首那名警官低聲咒罵了一句:“婊子養的,怎麼又是大學生!”
罵完,他吐了口氣,高聲問道:“你剛纔有聽到什麼動靜嗎?”
“那邊好像有槍戰,砰砰砰的,我想過去看看又不敢。”盧米安一點也沒替那支走私商隊隱瞞。
幾名採石場警察對視了一眼,快步越過盧米安,奔向那個路口。
“交談室”內。
看到戴鐵色面具的骸骨主持者走了出去,巫師打扮的男子望向芙蘭卡和簡娜道:
“你們有什麼發現?我說過,必須找到看門人或者他的屍體才能領取報酬。”
簡娜平靜說道:“我們還沒想過領報酬,只是覺得事情比你描述的更加複雜。
“之前某個夜晚,我們潛入了深谷採石場……”
聽到“深谷採石場”這個名詞後,臉龐被兜帽陰影遮住的男子腦袋微有擡起。
這個細微的肢體語言沒有逃過芙蘭卡認真觀察的目光。
她可是專門請教過安東尼瑞德的,知道這種情況下,正常人類大概會有哪些下意識的反應。
對方剛纔的舉動表明他對“深谷採石場”這個詞語很敏感!
而只有知道那裡存在問題的人,纔會出現類似的反應。
簡娜繼續說起自己和芙蘭卡的發現,包括那個裝着機械義眼的僧侶和鑲嵌着一條條手臂一根根大腿的秘洞。
巫師打扮的男子再沒有多餘的肢體動作,但對芙蘭卡而言,這更證明對方瞭解深谷採石場的異常。
聽完簡娜的講述,這男子故意尖利着嗓音道:
“我不確定那和看門人的失蹤有沒有關係,但如果你們能進入那個秘密洞穴,拍幾張照片,或者帶出重要的、有價值的物品,我願意支付一半的報酬給你們,說不定你們還能在裡面發現看門人下落的線索。”
你看我們像傻的嗎?才1萬費爾金就想讓我們冒險?芙蘭卡無聲咕噥道。
若非這是她朋友召集的神秘學聚會,她都打算想辦法跟蹤這個委託者,弄清楚他的真實身份,從他那裡榨取出更詳細的信息,讓簡娜賣給“淨化者”。
“站住!
“前方是死亡帝國!”
盧米安又一次來到了那座雕刻着各種白骨和太陽花、蒸汽符號的天然拱門前。
他還沒來得及拿出從微風舞廳借的懷錶,以確認時間,就看見套着寡婦式神秘黑袍、淡金頭髮乾枯分叉的“海拉”從另外一側走了過來。
這位女士輕輕頷首道:“既然你已經到了,那我們就提前進去吧。”
“好。”盧米安打開挎包,拿出了兩根白色蠟燭。
他一邊點燃它們,分出一根給“海拉”,一邊笑着說道:“你不擔心我拿到的'撒瑪利亞婦人泉’情報有錯嗎?”
“成功是由一次次失敗堆積而成的。”“海拉”嗓音冰冷地回答道。
盧米安頓時笑了一聲:“我以爲你會說失敗是成功的媽媽。”
“這裡不是研究會。”“海拉”簡單迴應。
盧米安沒再閒聊,熄滅電石燈,舉着已燃起橘黃火焰的白色蠟燭,走向那座巨石拱門。
如他所料,一道人影從門後的黑暗裡轉了出來。
那人影穿着藍色馬甲和黃色長褲,頭髮花白,皺紋不多,淡黃色的眼眸已有一定的渾濁,是一位年紀頗大的老者。
老者望了盧米安手中的白色蠟燭一眼,皺眉問道:“伱沒找嚮導嗎?”
你……不是你們?盧米安用眼角餘光瞄了瞄“海拉”,發現她周圍的燭光不知什麼時候已變得黯淡,就像遭遇了地底黑暗的侵蝕或是籠罩上了濃郁的迷霧。也處在這種狀態的她似乎消失在了負責守門的墓穴管理員眼中。
盧米安衝着那位老者露出了笑容:“我不需要嚮導,我到墓穴遊玩已經很多次了,只不過更習慣走紀念堂區那邊的入口。
“放心,我記得所有禁忌,不會故意違背。”
那老者沒好氣地說道:“你們這些大學生啊!記住,在你的蠟燭燃燒完之前出來!”
他一邊說,一邊讓開道路,轉回了門後的黑暗。
盧米安穿過巨石門洞,進入“死亡帝國”時,仗着這次有“海拉”做同伴,側過腦袋,望向那位年邁的墓穴管理員,好奇問道:“你爲什麼可以不舉着點燃的白色蠟燭?”
那名墓穴管理員略顯渾濁的淡黃色眼眸忽然變得幽暗,整個人都透出一股冰冷的意味。
他嗓音低沉地回答道:“我只是在門口,沒有深入。”
是嗎?已進入地下墓穴的盧米安理智地放棄了追問,專心感受起心底迸發出的寒冷和周圍黑暗裡投過來的一道道目光。
他覺得那位墓穴管理員現在的狀態和“海拉”的氣質有點像。
石壁坑洞內擺放的屍體和道路兩側堆放的骸骨注視下,盧米安行走於瀰漫着些許腐爛味道的空氣裡,和“海拉”一起穿過了“小禮拜堂墓室”、“紀念柱墓室”等地方。
“我們去第幾層?”經過一羣遊覽者後,“海拉”清冷問道。
“第四層。”盧米安舉高手裡的白色蠟燭,指了指前方墓室旁的路牌,沒有一點隱瞞。
“海拉”再次頷首,加快腳步,走到了盧米安的前方。
她對地下墓穴第一層似乎非常瞭解,七拐八繞就找到了通往第二層的階梯。
和上面一層相比,這裡的遊客非常少,只偶爾能遇上幾名舉着蠟燭在屍骸“圍觀”下唱歌跳舞鍛鍊膽量的大學生。
“海拉”前行的速度一點也沒有放緩,沒多久,盧米安看到了一扇殘破的石門。
藉助蠟燭偏黃的光芒,他讀出了石門上的因蒂斯語:“舊藏骨堂入口”。
“從這裡往下就是第三層,門口是太陽和蒸汽的祭壇,一直走到'克麗絲芒娜夜柱’,就能進入第四層。”“海拉”冰冷說道。
“你有地下墓穴的完整地圖?”盧米安忍不住問道。
市面上流通的往往只有第一層。
“海拉”搖了搖頭:“越往下了解得越少,從第三層開始,必須看路牌和洞頂的指引黑線。”
盧米安沒再多說什麼,和“海拉”一起穿過舊藏骨堂入口,沿很有歷史感的寬大石制臺階一步步往下。
兩人剛抵達墓穴第三層,就看到了一團燭光,看到了兩根斑駁巨石堆成的祭祀之柱。
那團燭火屬於一個黑髮棕眸臉色蒼白的年輕男子。
他發現盧米安和“海拉”後,就像抓住了救命的稻草,忙不迭地奔了過來。
他邊跑邊喊道:“我,我幾個朋友消失了!就那樣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