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前。
此時的中原武林以秦嶺——淮河爲界,一分爲二。北方盤踞着江湖中最大的殺手組織暗月閣,而強大起來的疏影樓爲擴張勢力,遷出西北,佔據江南,並以浙江爲中心,向四面延伸。
疏影樓這枝後起之秀顯然超乎了所有人的預料。僅僅五年時間,便從西北邊陲小鎮上一個不起眼的幫派壯大到今天的割據一方。當今天下,能夠與暗月閣分庭抗禮的,也只有疏影樓。
在所有人的眼中,疏影樓都如神話一般地存在着。而在所有少年的心中,疏影樓年輕的樓主更如一個遙不可及的神話人物。他的光芒,可令世間萬物都黯然失色。
活在傳說中的他,威武神勇,貌若天神。動一下手指便蕩平了西北十三寇,握一下拳頭便捏碎的江南十霸。只這有這樣的人,方可符合世人想象。若非有神明相助,怎麼會有人有這樣的本事?
走南闖北的說書人將他的事蹟添油加醋地說的神乎其神,但世人卻是聽的津津有味。只要開講他的故事,堂下必定人滿爲患。有時他也擠在人羣裡看個熱鬧,聽到某些誇大的橋段時,他不禁搖頭輕嘆:“若事實真如堂上之人所言,那麼這個樓主豈非是個怪物了?”
語畢,便發現滿座之人皆不滿地盯着他看。
有人嚷道:“你是個什麼東西,也敢這樣藐視樓主?”言辭輕蔑,毫不客氣。
身邊的藍衣女子欲上前,卻發現一隻手已攔住了她。她一怔,對上他平靜的目光。只聽他道:“不知者不怪。他們都是善良的百姓,別嚇着他們。”
藍衣女子點頭,眼中殺氣消散,竟變得無比柔和。她俯下身子在男子耳邊道:“樓主,人多眼雜,我們還是早些回去吧。”
“也好。”男子看了看這羣淳樸的百姓,臉上帶着淡淡的笑。
在場之人皆聽得說書人講的天花亂墜,竟沒有人注意到那位出言不遜者是何時離開的。
惟有一個孩子看見了白衣勝雪,面帶金甲面具的少年由一名藍衣女子護送着,匆匆地擠出了人羣。他不禁拉拉大人的衣袖,道:“爹爹,你們說的樓主不就是剛纔的那位大哥哥嗎?他也戴了個金色的面具呢。”
男人只瞥了一眼,便不耐煩道:“樓主那麼威武,虎背熊腰的,哪似他這般孱弱?這年頭,假冒的人多了,小孩子別亂說話!”
“哦。”男孩吐了一下舌頭,低聲道:“可是真的好像呢。”
見藍衣女子一路沉悶,坐於輪椅上的男子道:“怎麼,還在爲剛纔的事情生氣嗎?”
藍衣女子憤憤道:“一羣刁民,竟敢這樣對樓主講話,活該他們受人矇騙。”
樓主宮傲淡淡道:“你又何苦生氣?他們不過是直爽一點罷了。綺陌,如今你怎麼越發小家子氣了?”
綺陌賭氣道:“我就是小家子氣,我就是受不了別人那樣傷害樓主,一點也不能!”
宮傲不再說話,彷彿有些無奈地用手抵住了額頭。
忽然一陣芬芳傳入鼻孔,不待他說話,“錚!”的一聲,藍衣女子手中的刀已然出鞘,凌冽的刀光映在賣花女孩的臉上。
女孩不過八九歲模樣,提着一隻花籃,裡面裝滿了鮮花。此刻看着鋒利的刀,竟呆若木雞, 許久才“哇!”的一聲哭起來。
“綺陌,你這是幹什麼?還不快將刀收起來!”宮傲斥責道,同時掏出手帕去擦拭女孩臉上的淚水,溫柔道:“不哭,不哭,哥哥把你的花全買下來好不好?”說完,他便將身上的荷包解下來,放到孩子的手裡。
女孩止住了哭聲,看着手中沉甸甸的銀子,眼睛瞪得大大的。她還從來沒有見過這麼多的錢呢!可是她卻還給了宮傲,還滿是愧疚地道:“大哥哥,不值這麼多錢的。”
宮傲笑了笑,取下身上的玉佩,道:“那麼,我就把這塊石頭送給你吧,不值多少錢的。”
女孩接過那塊尚帶着他的體溫的崑崙玉,高興地笑道:“謝謝大哥哥。”忽然,她想起了什麼似的,在花籃裡翻了一下,找出一朵花遞給他,道:“大哥哥,這是剛纔一位姐姐給我的。她要我交給你。”
綺陌的手緊緊握着刀鞘,目光片刻不離這個突然冒出來的孩子。
宮傲接過花,身子卻猛地僵硬,而後急切地問:“那位大姐姐呢?她是不是穿着一身紫色的衣裳,頭上戴了一朵花?”
“大哥哥你好聰明啊!我還沒告訴你你就猜對了。”女孩一臉的崇拜,“事情辦好了,花也賣完了。大哥哥,我要回家了,再見!”女孩跑跑跳跳地融進了人羣裡,消失不見。
宮傲卻彷彿失了魂魄一般,只是呆呆地看着手中的花。
綺陌很少見樓主如此失態,不禁向他手裡看了一眼。她的臉色立馬變得刷白。
紫薇花!難道葉紫萱已經來了嗎?
她的手已握住了千影。
遠處茗煙居的二樓窗戶前,紫衣女子正面無表情地看着他們。紫薇刀似已感受到主人的殺氣,隱隱欲動。而她卻只是握緊了刀,出了茗煙居,跨上馬向城外奔去。
“她來了,對嗎?”綺陌對着失神的宮傲輕輕道。
宮傲回過神來,恢復平日的凝重。他看着她,道:“她還是那般乾脆,竟比我想象的要早。綺陌,你可準備好了?”
“我……”綺陌低下頭看着手中青色的千影,一時竟不知如何回答。
宮傲道:“不用害怕。萬道流光纖指出,血海飄香盡紫薇,也不過是說書人誇大的言辭而已。”
綺陌的手心已潮溼。這是她第二次聽樓主提起這句詩,這一次,竟似有淡淡的絕望。她忽然有些氣憤起來,難道同爐所生的千影當真比不上紫薇?難道苦練了十八年的她就真的不如葉紫萱?
她不服氣,亦不相信。
五日前,暗月閣議事廳。
紫衣女子坐於桌旁,聽周遭的秘秘低語,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只是覺得手裡空空的,有些不自然。紫薇刀就躺在廳外的解兵石上。凡是進入議事廳者,皆不能帶任何兵器。縱使這麼多年過去了,她還是不能習慣手裡沒有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