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三公子聽九丫醒了,心頭先是一喜,因爲病除。接着卻又是一憂,因爲看大志這張臉,他便知道她有多大的怨氣。他默了片刻,終於還是將大志推向前頭,“哎,我去讓膳房準備些吃食來,你且去應付着。”
“公子,大志不能呀。”忠僕眼淚汪汪。
楊三公子哪肯聽他的,轉身就要走,便是這時,一個東西自腦後飛來,眼看便要砸中他,他一個回身硬是將離自已的一寸的花瓶接了下來。
“這可是漢代的。”楊三公子正感慶幸,而站在自個房門前的人卻是左手一個盤子右手一個盆。看來她病是痊癒了,不不不,應該說是病得嚴重。
“楊宇桓,你竟敢劈我?”九丫如今後頸處還痛呢,她從前聽鄒淼說過,這劈人後頸就是缺德事兒,因爲一招下去,若是稍微歪了些,那便是個半身不遂。
九丫嘴上說着,手也沒有閒,右手的盆已經擲了出去。楊宇桓自是身手非凡,手微微一挽又接下一個,豈料對方瞧準了時機,第三樣東西飛了出來。
這雙手都佔着,看你如何接。九丫正高興,卻見楊宇桓擡起一腳,剛纔丟出去的盤子竟像抹了漿糊一般粘在了他腳間上。
“楊宇桓你……”九丫氣不過,回屋又去找可用的碟兒盤的,然而等她再從屋內出去時,楊宇桓卻生生地堵在了門口。這自個送上門,她可不會客氣,於是擰着手中的唐三彩便要砸他頭,可是近身相博,對方出手速度卻遠比她快。
不不不,不是出手,而是出口。俗話說:君子動口不動手。楊三公子深諳此道。因此當大志在門口等着看熱鬧時,見到的卻是自家公子與阿九嘴對嘴“咬”在一起的場面。他瞪大了眼,眼睜睜看着九丫手中的武器被奪,眼睜睜看着楊宇桓佔據上鋒,眼睜睜一場好戲就此不了了之。
原來這一招如此管用,大志受益非淺,他傻呆呆地摸了摸自個的嘴,琢磨着下次這阿九要再發飆,那自已也試上一試。他這頭正發怔地癡笑,卻被楊宇桓的聲音無情地打斷。
“大志,想什麼呢?我告訴你,這事想都別想。”主僕多年,楊宇桓可瞭解大志得很,見樣學樣,說他笨,有時卻又聰明得很。
大志撇了撇嘴,覺得自家公子愈發的不厚道了,他多想有那麼個人能對付得了他。就在他這念頭在心裡生根時,只見九丫一拳打在了楊宇桓的眼睛上。
“楊宇桓,你竟敢親我。”
好吧,九丫只是片刻失神而已。
經鄭太醫看過,九丫的病已經徹底好了。楊宇桓卻還是不放心,非得讓他先把把脈才行。
鄭太醫覺得他實在麻煩,便道:“你見過生病的人這麼能吃嗎?”
楊宇桓挑了挑眉,轉頭看了眼已經吃下整隻醉雞的九丫,終於搖了搖頭,承認了她不治而愈的事實。鄭太醫其實對此也有些疑惑,琢磨了片刻才問道:“這風寒便也好治,但這心病向來難治,快的也需幾月,想必楊大人這心藥很是對症。”
楊宇桓汗顏,憋了許久終於道:“實不想瞞,我並沒找到什麼心藥。”
鄭太醫眉頭一挑,臉色便有些難看了,“楊大人,請恕我直言。若阿九這心病並非治癒,她如今又這般模樣,只怕是傷得太重,封了心門。一時片刻看不出什麼問題,時間一久定會積憂成疾的。你一定要多加註意呀,我這裡開幾副定神的藥,你且讓她日日服,只希望能幫得了她。”
見鄭太醫看着九丫的神情,活像看着一個病入膏肓之人,楊宇桓再淡定不了,忙讓大志隨鄭太醫去拿了十日的藥。回來後親自守着熬了,又親自送到九丫房裡。
此時九丫正午睡,因爲中午吃得太飽,所以翻來覆去無法入睡,這剛剛半夢半醒,卻被人叫了起來。
“阿九,將藥喝了再睡。”有人道。
她心裡不樂意,緊擰着眉不願張嘴。楊宇桓一看她這眉頭,立馬覺得鄭太醫所言極是,沒等她睜眼便已經將藥送到了她嘴邊。九丫只覺得有苦水流入,但實在想睡,也管不得這麼多,一口氣便喝了下去。
然而這藥一喝卻沒了頭,第二日、第三日、第四日,在楊宇桓的威逼利誘下,足足喝了四日的藥,直到第五日,送藥的人變成了大志。
“公子今日進宮有些事,走的時候特地提醒讓我準時算來。”
九丫看着那碗裡黑乎乎的水,不禁乾嘔了幾下,“我風寒都已經好了,這藥就不用了吧。”
大志任務在身,哪兒能這麼就被她矇混過關,“這藥大概不是治風寒的吧,風寒的藥我見過,沒這些東西。”
“那是治什麼的藥?”九丫問道。
大志偷瞟了她一眼,“你和公子做的好事我哪裡知道?”
九丫一頭霧水,“好事?我跟他只有歹事。”
大志這次鄙視地看了她一眼,“還想瞞我。”
九丫見他眼神猥瑣,頓時來了興致,“那你說說是怎麼回事?”
大志果真開了口,“我小時候見過鄰居家的阿嬸,她也是你這般整日呆呆的,沒什麼精神,而且也乾嘔,也天天吃藥。我娘說,那是因爲懷了孩子,要安胎。”
九丫頓時腦袋一陣嗡響,擡手便將藥碗扣在了大志的頭上,“安胎,我看你才需要安胎。”
九丫再次發飆,使得大志一下午都膽戰心驚,好不容易等到楊宇桓自宮裡回來,他上前便抱住了他家公子的腿,撕心裂肺地哭了一場。然而當他說到倍受欺凌的原因時,正端着熱好的藥往九丫房裡走的楊宇桓險些做了同樣的事。
因爲大志的瞎摻和,楊宇桓覺得事情有些棘手了,先前還肯乖乖喝藥的九丫此時正怒目而視。
“楊宇桓,你不會也跟大志那廝一樣腦袋裡灌了水吧。”
他嘆了口氣,心裡琢磨着,這樣也好,實情相告也好讓她倒出苦水,如此總不至於憋出病來。於是他坐了過去,將碗也朝着她推了推。
“這是安神的藥。”
“安神?我睡得好吃得好,爲何要安神?”九丫自然不信。
見她裝作無事,他其實很心痛,伸手輕輕拉起她的手,“阿九,你心裡有什麼事兒便說出來吧,就算幫不上忙,亦好過你自個胡想。”
九丫茫然,大概是專心琢磨他的話而忘了抽出手來,她便讓他這樣握着,“我有什麼事兒?”
他嘆了口氣,“那日你在天靜觀如此激動,醒來後卻再沒提過,我知道你不想讓我擔心,但是你這樣憋着會……病的。鄭太醫也如此說,所以纔開了這安神的藥。”
九丫恍然大悟,醒來之後他沒問過,她自然沒提,一想到向來聰明自負的楊三公子竟做出這樣……無聊之事,她頓時樂呵起來。
楊宇桓見她無端端便起了笑意,生怕她哪兒不對勁,手頓時又緊了緊。九丫笑完之後,終於開了口:“那事兒呀,其實我早想通了。”
“想通了?”他有些懷疑。
她雙眼一轉,頓時挑眉答道:“我睡着的這幾日,夢到了我娘。她跟我說了許多話,還讓我不要過於糾結。她當時也就像這樣拉着我的手,咦,這手摸起來,還跟你的手十分像。我當時還疑惑呢,怎麼我孃的手這麼大,一定都不像女子的手。”
看着研究着自個手的九丫,楊宇桓頓時抽了抽嘴角,心裡不僅琢磨着,難怪那日她拉着自已的手叫娘,原來真將他當成娘了。自已端端的一個大丈夫,竟然被人丫頭當成了女子。他咬了咬牙,終於放開了口。如此經他鑑定,九丫的心病真就不藥而治。
九丫的心病確是需要一劑心醫,可俗話說得好,解鈴還需繫鈴人。她這心病是她自個繫上的,自然得她自個想通。
臥病在牀的幾日,她實在並不是完全昏迷着,只是模模糊糊地睡,迷迷糊糊地想。道姑處定是得不到答案了,但她卻清楚關鍵之人並非道姑,而是另一個,那便是她從前的大哥鄒淼。作爲同胞兄妹,她還算知道此人,雖然膽子小了些,爲人溫吞了些,卻亦是個十分有原則之人。
其實那日在道觀中楊宇桓說得極對,鄒淼不一定會告之實情。但凡他不願意說的事,用什麼也撬不開他的嘴。因此硬來不行,便只能智取,而時間和方法,她有的是。
至於她娘,她還真夢到過,就如同畫中走出來的人一般,穿着白尹留着的那身衣裳。只是她伸手去拉她時,夢便醒了,朦朦朧朧中看見旁邊的人是楊宇桓。那日他醉酒後拉着自個叫“娘”的仇,她可都記得,今日也算是報了。
下了幾日的雨後,再放晴時已不如七月那般炎熱了,仔細算來已經快至中秋,俗話說月圓人圓,這確是個閤家歡樂的好日子,然而對於沒家的人來說,就有些悲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