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爲九丫感到憋屈,柴胡的神情很是怨憤,昨日目睹此事時,他差點沒衝上前去與楊宇桓幹架,幸虧隨行的小廝拉住了他,否則鬧出什麼事兒來,且不說楊宇桓會如何對付他,那信陽公主也不是好惹的。
雖說是堂堂郡王爺,難免有低頭的時候,他忍了整整一日,也琢磨了一日,他自覺不將這事兒告訴阿九,便是害了她。可是說了,以阿九的性格,怕是會上屋揭了楊府的瓦,若是如此,定會被官府追究。想來想去,辦法只是有唯一,那就是讓她待在王府,不讓楊宇桓那廝見她。
然而如今事情的發展卻有些偏了,而且還偏得厲害了些。當他等着九丫發飆時,卻見對方面無表情地立着,好似……無關痛癢一般。這樣的反應與自己所想差太多了,他覺得她就算不上屋揭瓦,至少也得痛罵當事者一頓出氣吧,可是竟然沒反應。
他心裡有些酸,心痛地想伸手捧住她的臉,又喚了她一聲。然而九丫卻在他深情時分,一把打開他的爪子。
“楊宇桓的事兒,與我何干?我什麼時候對他掏過心了?”九丫白了他一眼,“別說一個信陽公主,十個也與我無關。”
柴胡雙眼大睜,盯了她片刻,便想着找她的破綻,然而她卻真沒事兒人一般,轉身便朝着府裡走,“肚子餓了,快讓你的御廚上菜吧。”
柴胡忙追了上去,半眯着眼試着問道:“阿九,你是不是傷得太深,所以……”
九丫挑了挑眉,“那你倒說說看,被情所傷都是什麼模樣?”
柴胡想了片刻,將從前在茶寮裡聽來的段子糅合了一下,開口道:“吃不下,睡不着,雙眼無神,心如刀絞,淚眼汪汪,借酒澆愁,望眼欲穿,心神不寧,視之如仇,卻愛之入骨,更有甚者還會有終此一生的念頭。”
“那我像嗎?”九丫一笑。
不像,確是不像,柴胡看着悠然轉了圈的她,終於放了心。
不過這世上卻有個詞叫:自欺欺人。
這一頓,九丫實在沒有什麼食慾,不過爲了顯得自己胃口好,如同嚼蠟吃了許多,還與柴胡坐在偏閣內說了許久的閒話,眼看着日頭便已經落下,她望了牆頭一眼,有些走神了。
“阿九,你不會想回去楊府吧。”柴胡有些不滿。
九丫忙回過頭來,“我這不是怕有人找你麻煩嗎?你在大街上將我帶走,楊宇桓難道會找不到人?”
柴胡頓時一笑,“找到又如何?他楊宇桓還不敢明着跟我過不去,只要你不出去,他定是找不到你。你別看我這府不大,但也是高手如雲的,但凡有隻蚊子飛近也會一劍封喉,你安心住下吧。”
看着他抹脖子的動作,九丫唾了口唾沫,心想活路都被封死,這楊宇桓定是不會吃這眼前虧,更何況他也不一定會有心找她。
柴胡很是得意,提壺給她倒了杯茶後,說起了另一事,“對了,先前在集市上,你不是說有事跟我說嗎?如今你說吧,何事?”
“何事?”九丫捧着茶想,喝了一杯又添了一杯,覺得這茶永遠都不如酒好,“哎喲,我給忘了,明日記起來再告訴你吧。”
柴胡只當事情並不重要,便笑着應了下來。
大概是許久沒與阿九長談了,郡王的高興勁溢於言表,直到掌燈時分才放了人。九丫被一個紫衣小丫鬟進了西廂。那小丫鬟是柴胡貼身的丫鬟,很是乖巧,一雙眼睛溜溜的透着十分的機靈。
九丫雖然困得很,卻也與她說了幾句話。一問才知,這裡的人可都是宮裡賜的,就這小丫鬟亦是淑妃跟前的人。
“皇上可是十分心痛咱家郡王的,不是有句話叫愛屋及烏。”小丫鬟搭腔道。
九丫點頭,關於當今皇帝的話,她可不敢亂說。即使是知道這“心痛”言過其實,也只得裝傻,便將話茬轉了過去,“說到這愛‘屋’,不知道你們家郡王可有什麼好事?”
小丫鬟小嘴一嘟,“咦,公子是來套小婢的話吧,若胡說了讓王爺聽去,還不責罰小婢,公子就別爲難小婢了,還是早些休息吧。”
看着小丫鬟笑得甜,別說男子受不住這模樣,就連她這姑娘也不忍心再追問,懨懨地應了聲,將人打發了。門一關,房內倒是清靜了下來,九丫嘆了口氣,四下看了眼,確定沒有第二雙眼才放心地睡下。
都說高處不勝寒,可不就是這道理。一個敢提及皇上的丫鬟卻不敢妄談郡王。
這郡王府到底有多少眼線,柴胡又知道多少?卻又是否應付得來。她琢磨着若是在這兒長往,那才真個累人,倒不如負俗園。咦,怎麼忽然又想到楊府了,已經躺上牀的九丫甩了甩腦袋,將負俗園一段抹掉,再次回到“柴胡是不應付得來”的上。
柴胡是否應付得來?她明日得去與他說說,他本就不笨應該能很好權衡,但是有時候他還是癡了些,腦袋自然不如楊宇桓好使。咦,怎麼又想到姓楊的了。翻了個身的九丫用被子捂住腦袋,將楊宇桓那段抹掉,回到柴胡的腦袋裡。
其實聰明不聰明在這事兒上倒不那麼重要,如今皇帝盯着柴胡,那最好的方法便是裝傻,這其實正如楊宇桓一慣的主張,不參與朋黨之爭才能明哲保身。啊,怎麼又說到姓楊的了。差點沒被被子捂得氣絕身亡的九丫再也沉不住氣,坐起身來便罵了句。
“楊宇桓,我跟你沒完。”說完,坐了片刻,她倒下決定什麼都不想。
然而有些事卻着實不由她作主,腦袋裡雖然已經糊成了一鍋粥,可“主料”卻依然是楊宇桓,而且還有“輔料”,那便是信陽公主。九丫當時聽到柴胡的話時,其實是很氣憤的,只是再氣憤也得繃着面子,否則她這一急,更是如了楊宇桓的意。
“看吧,你如此緊張只是證明你心裡已經有我。”這樣的話,她如今都已經能猜到。所以她要是說生氣只是因爲對方是信陽,會有人信嗎?
對,一切的怨氣都是因爲信陽而生。從前在迦南坊時,她們便有些過節。那樣粗暴沒教養人前裝可憐背後使刀子的女子,楊宇桓竟然也看得上,九丫雖覺得他不算個好人,但至少也不可以找個像信陽那樣的小人。
楊宇桓,就是沒原則。
楊宇桓,就是攀附權貴。
楊宇桓,就是僞君子。
楊宇桓……
楊宇桓要是真心愛信陽呢?宮女說是郎情妾意,可九丫記得他曾經提過只是兄妹。既然是兄妹就應該有兄妹的樣子,摟一次被她撞見,摟第二次被柴胡撞見。
楊宇桓,真是無恥。
九丫便如此翻來覆,腦袋裡的粥變成漿糊時,“主料”、“輔料”與她這個“配料”和得難解難分時,月已至中梢。失眠多時的九丫又忍不住了,再次坐起身來,狠狠地又罵了句:“楊宇桓,你去死吧。”
便是這一聲,陰風至窗縫吹入。這中秋已過,夜開始寒了,九丫生生地打了個噴嚏,認慫地拉過被子倒下又睡。可是,那窗口的風,卻止不住一般,一陣一陣地撩着她的後腦勺。她一個寒顫,只覺得有一雙眼盯着她看一般,猛然間,她回過頭。
牀邊,果真站着一個人,因爲背對着窗,月光只勾畫出他的影子,斗篷,頎長,手中還拿着什麼,這活脫脫是畫本里走出的黑無常。
一聲驚叫差點劃破郡王府的長夜,然而只是差點而已,因爲那隻黑手已經捂住了她的嘴。一股淡且特別的香味透進口鼻之中,這味道太熟悉,曾有人說是墨香。爲證明些話不實,她還特地用上好的墨汁洗了五日的手,但也做不出這味道來。
“楊……宇桓。”她終於糾纏着,從他的指縫間透出三個字來。
“噓,別吵。”聲音傳來,果然是她所料之人。
未見對方表情,卻能聽出他的笑意,九丫就此點了點頭。
楊宇桓的手隨之鬆了開,可是五指還未完全收回,對方的聲音卻再次響起,而且這陣勢差點沒將半個皇城也喊醒。
“救命呀,有刺客。”九丫喊的便是這六字。
王爺府,刺客!如此敏感地搭配,無疑讓所有的護衛都衝着聲音死命地奔了過來。一時間,火把自窗外映入,九丫終於能看清楊宇桓那張臉了。他面帶笑意,沒有絲毫的動容。
她怎能輸了陣勢,也回了一笑,傾國傾城。如今看他如何應付,然而正當九丫如此得意時,楊宇桓卻將她一帶,沒及抵抗,整個人便已經被他抱了起來。
“楊宇桓,你要幹什麼?”她已然被擒卻還不安分,掙扎着想跑。他只覺有些麻煩,伸手點在她穴位上,如此總算安分了,只是這嘴卻還沒停下來。
“你夜闖郡王府還不快束手就擒,想你這般身份,不過就道個歉,到時候我再幫你求求情,柴胡定不會爲難你。”
他翻了個白眼,點在了她下顎處,如此總算安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