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一位將軍夫人此般道:“一樣的東西,便宜那麼多,蓮坊的老闆果真不厚道,這樣做生意,遲早會關張的。”
而這些夫人不知,蓮坊這不厚道的老闆正是眼前與她們瞎侃的楊三夫人。九丫抽了抽眉角,壓下心頭的火氣,誠心誠意地向三問請教道:“我們家老爺最近也提倡勤儉,倒不知這又便宜又物美的花草在哪兒能夠買到?”
三位夫人得意一笑,給九丫指了條明道。
原本要去別院避暑的日子,九丫改了行程,決定去趟迦南坊。她早先已經找出當初與海棠簽訂的契約,認真地讀了一遍,自覺上面清楚明白地寫着一條,迦南坊的花草除了提供給她九丫外,不得再賣給其他人。如今看來,海棠是毀了約,做了背信之事。
昨日,在那幾位夫人的指點下,她找到了位於城南的一條背街的巷子,裡面有間十分不走眼的院子,門內卻是綠意盎然,她雖然沒進去,但錯過門縫還能看到裡面有些花草是迦南坊特有的。她沒動聲色,蹲守了一天,得知今日入夜後,院子裡的老漢要出城拿貨。
於是,她算準了時辰。
臨走時,楊宇桓頗爲擔心地要跟她一道出城。她想了想,覺得沒這必要,“已經說好了乾孃會隨我同去,我不會吃虧的。”
楊三公子已拿起外裳,聽她這般說,笑道:“我可不擔心你吃虧,我是怕你一氣之下拆了迦南坊,鬧出大事來。”
九丫白了他一眼,沒等他穿好衣裳已經出了門。
與老闆娘約好在城南的巷子裡等,等到兩人碰了頭月已經上了梢頭,沒片刻果然見着昨日的老漢推了板車出來。便如此隨着,出了城,直向迦南坊的方向行去,而最終自然也如九丫料想的那般,進了那道久違的坊門。
自白尹走後,九丫便沒回過迦南坊,其一是因爲如今當家的是海棠,其二大概是怕睹物思人吧。她如今雖已爲人婦,但與白尹的那段相處,卻不得不說是遺憾。這天下的人皆是一般,沒能得不到的,總歸是止不住念想。她想,當初若隨白尹離開臨安,大概她也會如此思念楊宇桓吧。不過這樣選擇,她從未後悔過。
九丫微有失神,老闆娘卻沒這麼多兒女情長,一心撲在了捉拿“案犯”的事情上,方纔喚了九丫幾聲,不見她答,於是又用手肘捅了捅她,見她終於回頭,才答:“是時候進去了,我瞅着那板車都已經裝上花兒了。”
俗話說捉賊拿贓,楊宇桓亦曾說過程贓這事兒就跟捉姦一樣,非得捉個現行,否則對方定會拼死抵賴。因有楊三公子的指點,九丫深諳此道。此時她與老闆娘正算準了時間,衝進了迦南坊。
門內月光就着火光,照着院子裡亮堂堂的,不消仔細分辨就能看出是在做什麼勾當。嗯,說勾當亦猥瑣了些,大概應該用“生意”倆字來表達吧。
板車上整齊地碼放着各色花草,大多數是蓮坊這一季主推的品種。站在板車旁的除了那巷子裡的老漢,便只得兩個坊工。因不識得二位的面目,兩位坊工有些惱,其中一人上前便擋在了九丫面前,“你知道這是什麼地方嗎?”
九丫亦不客氣,手起掌落,發了第一次脾氣,“讓海棠出來,就說蓮坊的老闆想向她討教生意經。”
被扇了一巴掌的坊工本欲發飆的,一聽九丫這話立馬蔫了下來,怔了一瞬,轉頭便跑了。而留在院子裡的另外一老一小,臉上如白月光一般透亮透亮的。
“還立着幹嘛?難道讓我們在這兒站着?”九丫狠言,“去搬兩把架子來,我們便在這兒等着。”
坊工身子微抖,不敢多耽擱,片刻後真拿了兩把架子,還會間地捎了驅蚊子的香料來點上。坐了也就小片刻,眼看香料便要燃完,九丫第二把火卻要點了起來。便是這時,幾個提着燈籠的小婢引着一個身着紅衣的女子而來,這紅衣裳的便是海棠了。
海棠近來大概是看多了戲文,自已也會演幾齣了,見着坐在板車旁的九丫與老闆娘,眉頭一蹙,人也沒來得及招呼,便對着兩個坊工道:“這是怎麼回事?”
兩個坊工並着那老漢一聽這聲呵斥,便齊齊地跪在了地上,且異口同聲地叨着一句“坊主恕罪,坊主恕罪”。接着去喚海棠過來那坊工先另兩人開了口,“都怪小人們一時生了貪念,趁着夜裡將坊中的花草偷出坊去賣。還望坊主看在小人辛勞的份上,饒過程小人們。”
海棠雙眼微瞪,似是因此受了驚,張着嘴半晌纔再次着聲:“你們竟然做這種事?可知我迦南坊早與蓮坊有約,你們如此做,教我如何交代。”說完後終於轉頭瞧向九丫,面上的怒意瞬間化成了歉意,“九姑娘,這事兒確是迦南坊治理不善,今日勞你來此,我定會給你一個說法的。”
九丫是個好看客,面對這樣精彩的戲份,她自能不喝彩,因此轉而一笑,很給面子地沒有給海棠臉色看,“坊主客氣了,其實不用給我什麼說法,迦南坊這算閉門失竊,亦深受其害。所以這事兒,還是報官的好。我在朝中有些關係,只要說一聲,他們縱使不流放亦要關上個十年八載。若坊主信得過我,那這幾人我就領走了。”
海棠此人,九丫還算了解,若說沒有頭腦,那白尹離開時便不會將迦南坊交給她,可除了頭腦外,她的性子卻及不上鄒清音半分。所以如今這被人拆穿的情形,她可不像鄒清音那樣笑容和煦。
“九姑娘,那你這是不肯罷休了?”已經惱羞成怒的海棠咬着牙道。
九丫勾起脣角,可這表情卻不能稱爲笑。她自袖中拿出印有海棠手印的契約,理直氣狀地道:“海棠,你當這東西是廢紙嗎?我要你給我一個解釋,否則我們公堂上見。”
海棠瞟了眼她手中的幾頁紙,冷笑着答:“這難道不是廢紙?還是想我由着你欺負迦南坊,自已賺足了銀子,迦南坊去爲你做勞力。不過這也是你的德行,當初你不也口口聲聲說愛着公子,但最後也嫁給了楊家那位。公子正是因爲看出你兩面三刀,才遠赴大食國。你別忘了迦南坊是他的,如今像你這般糟蹋它,他會如何作想?”
問世間,誰沒有一兩段當初與曾經,但又有多少當初與曾經能成爲如今。九丫自覺是大千世界三千衆生的其中一個,亦逃不了這樣的橋段。既然這般平凡,那便不容別人拿此說事兒。海棠的話無疑刺中了九丫的心肺,她想楊宇桓所言非虛,自已今夜確了拆了這迦南坊的打算。
然而還沒等她出手,默了半晌的老闆娘總算瞅準了時機說了不急不緩的一句話,“哦?我倒覺得公子會向着阿九一些。哦,海棠坊主應該不知吧,公子離開臨安前留有書信,信中說若是做出有損迦南坊名譽利益之事,憑那他的書信可以另擇良主。”
九丫愣了,海棠驚了。事實則證明,有時候成敗不是依靠武力的,雖然那封信算得上致命武器。
老闆娘故意做出在袖中翻找書信,海棠果真有些沉不住氣了,“我有損迦南坊名譽與利益?我做的一切都是爲了迦南坊。”
老闆娘止住動作,含笑道:“海棠,你只當阿九當初與你簽訂那廢紙只是爲了防着你多賺銀子嗎?且不說通過蓮坊你賺的銀子也不算少,便是說迦南坊的事你應該清楚吧。坊中多年前因受牽連而被朝廷懲治,所以,那時會才定下不與朝廷往來的規矩。這些事兒雖然過了許多年,規矩也就不能稱爲規矩了,但是與哪些種官員做生意亦是有講究的。這種事阿九遠比你敏感,所以交給她,我們都放心。你如今自個經營,倒是多了銀子少了顧及,但可知道哪個府可以賣哪個府不能賣嗎?”
聽了這些,海棠咬着脣沒答話,可那臉色已不如方纔亮麗。而九丫氣倒是消了,方纔的話,其實是她在蓮坊與迦南坊合作之初與老闆娘說的,亦得到了老闆娘的首肯才這般做的。因爲雖有言道在商言商,可要將生意做大做穩,亦免不了與官場扯上關係。
而這關係,亦是她最顧慮的。
離開迦南坊時,月已經偏了西,回城的馬車上,老闆娘問九丫真要對簿公堂?她沒答她,只是反問了一句,“那乾孃先告訴我,可真有公子的信函?”
老闆娘一怔,接着笑了起來,“白尹那小子有個脾氣,用人不疑,疑人他定不會用,所以那種東西怎會有?倒是你,也算了解他。他亦是相信你的,還曾問過我,是否可將迦南坊交給你打理。只是當時我有私心,怕你嫁給了楊三公子,便無心理事,才說傳給海棠好些。”
九丫心頭顫了幾顫,挑簾看着已經遠去的迦南坊,許久才道:“公子,也不知他如今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