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被人追,九丫更喜歡攆着人走。一炷香後,帶着傻妞的她尋着前面帶路的一羣人已經走了數裡。大約是因爲慌亂,前面的人趕得愈發的快,如此便越難找對方向。
九丫趕得有些累了,索性坐在路邊歇氣,口中還不忘叨咕幾句:“這乾寧也太低估我了,派這羣人守着我,那不是給我逃跑我的機會嗎?腦袋擡那麼高,我都替他們急。”
傻妞亦陪她坐着,正當九丫兀自得意時,她忽地轉頭來,“姐姐,他們回來了。”
九丫微愕,緩了一瞬後,果真聽到腳步聲漸近。還真是不能胡說,她慌忙地起了身,拉着傻妞便閃進了林子裡。
七月當頭,林中綠葉猶茂,找棵樹躲一躲也不是難事。然而,此次敵人卻變得聰明瞭。貓在林中的九丫清楚地聽到有人喝道:“腳印,這裡有腳印,像是進了林子。”
她捂着腦袋發怵,心知對方已經找到了線索,若要躲,只能再往林子深處逃,這時節應該有豺狼虎豹吧。衡量了一番,自覺乾寧還不至於生吞了自個,她想到了投降。
就在這念頭將將生出之時,身後一隻手捂住了她的嘴,而一旁的傻妞更慘,直接被人敲暈了。不是乾寧的人,那會是誰?是敵,是友?
從前在楊府,楊宇桓教過她幾招擒拿,其中幾式狠招是專門對付男人的。在確定對方是男人後,她使用吃奶的力氣,忽地轉身便要出腳,眼看便要正中目標時,眼前豁然一亮,已然看清對方的面目。
霍昀,竟是霍昀。
她立馬收腳,身子一個不穩,差點栽倒在樹叢中,幸得霍昀眼疾手快,一把將她撈了回來,且腳下一點,眨眼間隱向了山林,而夾雜在耳旁的疾風中的,是那遠遠傳來的一個聲音:“沒有了,腳印沒了。”
也就差這麼一丁點,九丫撇了撇嘴,開口道:“難得給你一個大顯身手的機會,又何必浪費呢?就差一點就動上手了。”
霍昀此時一臉的汗,腳已經軟了,酸已經酸了。次時能找到這裡,他可是花了九牛二虎之力,又是賣乖又是裝慫才自國公府的管家口中套出話來。來前他還立了軍令狀的,孤身一人,爲的就是彌補那一碗豆腐花的過錯。但他何曾想過,他要救的人卻多了一個。看着被九丫緊拽着的丫頭,他氣不打一住來,咬牙發狠:“你再說,再說便將你們丟下去。”
九丫吐了吐舌頭,終於閉了嘴。
傻妞醒來時,已經在破廟中,剛纔暈掉的時候,她不知怎麼回事,如今醒來了,更不知怎麼回事。她這輩子都是傻呆呆的,從前多虧那花匠養活她,可後來花匠死了,她便開始過着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以至於新到宅子裡的人都將神出鬼沒的她當作了陰魂。
比起那些沒見識的丫鬟來說,九丫卻獨具慧眼,看出那扮鬼嚇人的其實是個丫頭,且是個貪吃的丫頭。
“傻妞,你醒了。別怕,他是好人。”看着傻妞正盯着霍昀,九丫忙笑着安撫道。
可這次傻妞沒有嚇得躲起來,亦沒有發瘋地要打要殺,而是靜靜地看着九丫身邊的那位爺。霍小將原本撇着嘴與她對視,但半盞茶的功夫便覺得對方的眼神很是不尋常,他有些坐不住了,將終於將腦袋轉向一邊,打了個哈欠道:“方纔已經說了,三日後太子便要行即位大禮,哥已經說過了,要見不到你,他不敢貿然行動,明日我們得抓緊趕路。郡王爺那邊你也不用擔心,已經有人去接他回京了,就算他不跟我們走,也定會有接他回去的辦法。所以現在不用擔憂太多,趕緊休息會吧,我去外面守望着。”
話是對九丫說的,可他的眼神去時不時地瞟向傻妞。依然是那樣的眼神,有着一種說不出的詭異。他連忙起了身,拍了拍身上的塵土。本想趕緊離開這是非之地,可將將移了步子,一直盯着她的傻妞卻赫然走了過來,接着一把便抱住了他,一聲“哥哥”叫了出來。
“誰……誰是你哥哥?”霍昀大驚,伸手想拉開她,但礙於對方是女人,打女人可不是他的風格。
九丫此時已經有些困了,見着霍昀的呼救聲,她懶懶地打了個哈欠,對着糾纏着霍昀的傻妞道:“妞,帶哥哥去外面玩,姐姐要睡會兒。”
傻妞很是乖巧,癡癡一笑,追着霍昀出了破廟。
次日日頭不太烈,天上白雲朵朵,時有小風拂過。這樣的好天氣正適合趕路,九丫好睡了幾個時辰,此時神采奕奕,與正打着哈欠的霍昀恰恰相反。見着別人好,霍小將心理很有些憤憤不平,“這賬我記下了,總有一日會找你算的。”
九丫不以爲然,客氣地答了句,“本夫人拭目以待。”接着指了指破廟裡睡得流口水的傻妞道,“現在還有問題要解決呢,霍將軍請吧。”
霍昀恨得咬牙切齒,“什麼意思?讓我帶她,休想,就兩匹馬,要麼你捎着她,要麼就丟下她。她到底是什麼人呀?一晚上都不歇氣,追着叫我‘哥’,誰他媽有這樣的妹誰倒黴。”
九丫白了他一眼,“不帶是吧?那好,本夫人就不走了。”
這話自然是戳中了霍小將的死穴,於是一炷香後,霍昀馱着來歷不明的傻妞,屁顛顛地策馬跟在九丫的後面,大概是太過憤懣,終於忍不住質問了最後一句,“我想知道,你爲何要帶着這傻子。”
九丫依舊揮着鞭,但慶幸聽見了他的聲音,“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這答案,對霍昀來說,沒任何意義,反而讓他腦袋更爲混亂。看着九丫的背影,他深深地嘆了口氣。前來此處時,楊宇桓叮囑過,一切皆聽衆她的安排。他自是相信自已那位哥哥,那哥哥的話,他又怎可去懷疑呢。如此,霍昀壓下心頭的不安,揚鞭催馬,跟着九丫消失在林中。
數日不見,比起離開前,臨安城更加烏煙瘴氣,幾處城樓還冒着火光,像是將將經過過一場廝殺,半明未明的天空不知何時開始盤旋着幾隻烏鴉。
趕了整整一日一夜,總算到了城樓之下,正值晨光破雲而出,縷縷金光照着城頭仍未清洗污穢。霍昀說這一處城門是最安全的,言下之意此處已由他們佔着。城樓上的人認出霍昀來,城門隨即被拉了開。
九丫跟在霍昀身後,守門將領很有眼光,一眼便猜出她的身份來,上前恭敬地道了聲“夫人”,接着又說:“將軍,前去接郡王的人已經先半個時辰進城了,大人有令,若夫人回來,可先去別院。”
離登基大典只剩兩日,霍昀慶幸能趕回來。如今皇后一族已夠不成威脅,禁軍也在掌控之中,但坐收漁利的晉國公卻先他們控制了宮中的形勢。宮城易守難攻,若留有後顧之憂,又怎能放手一博。而要讓楊宇桓無後顧之憂,關鍵便在於九丫的安危。
霍昀點頭,轉身去請九丫,但她卻搖了搖頭,沒等他問,已然開口:“霍昀,將傻妞交給他們帶去醉仙居,你與我一同去個地方。”
“什麼地方?”正值關鍵時刻,她又要玩什麼,霍昀有些耐不住性子了。
九丫也不答他,反而對着方纔的守將道:“此人,一定要照看好,不得有任何閃失。另外,派個腿腳利索的人去南宮門,請我夫君你們大人他務必前往國公府。”
“國公府?”霍昀與守將幾乎同時驚詫地呼道。
九丫自然預到他們的反應,但現在卻沒細說的時間,只將睡熟的傻妞推至守將懷中,“你們信不信我,我都會去,只是這人一定要護好了。”
守將怔了怔,轉眼望向霍昀。霍昀雖不滿九丫,可這不滿卻不是真的不滿,他擰了眉頭,開口道:“夫人如此吩咐,還不趕緊去。”
九丫嫣然一笑,再次跨上了馬,朝着皇城疾馳而去。
辰時已過,臨安城卻依然沉睡在死寂之中,這樣的平靜已經讓人感覺到將近的劫難。然而究竟是躲不過的劫,還是擦肩而過的難,今日便見分曉。
夏未的日頭總是爬是比相像中快,先前還掩在國公府牆頭的晨曦轉眼已升至了樹梢。與之相比,等待去永遠如此漫長。九丫盯着街頭的轉角,手卻已經將衣腳絞得皺了。
“若哥不來,你是否要獨自進去?”陪她同來的霍昀蹲在路邊問。
九丫轉頭白了他一眼,答道:“我從未想過他不來,只是怕出了什麼岔子,讓他來不了。”
霍昀半笑,“這倒是個好藉口。”
話正如此說着,卻見街角已經出來了一個身影,明明有些匆忙的腳步,卻依然顯得異常穩健。迎着日光,那張面孔逐漸變得清晰。
她若沒記錯,已近兩月不識君面。數十個日夜,思念便如漏中的流沙,每一刻每一粒地算着與他重逢的日子,本以爲會在他回臨安之時,本以爲會在他決定起事之時,但一次次地錯過了,卻將她對他的愛銘刻在了她的骨子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