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激將法似起了效果,他沒有再碰我,但我卻一點都不覺輕鬆,隨着日子一天天過去,我的心越提越高。
溫清遠就快抵京了。
如果不能在這之前扭轉局勢,屆時人證物證齊聚一堂,司馬容跳進黃河也洗不清。
當然,除非死無對證。
若我沒猜錯,司馬丞相一定會想法子讓那內奸閉口,但人乃由溫大將軍親自押送,成與不成,還得靠一半運氣。
即便不成亦無大礙。一個內奸的話,總不能令人完全信服。
真正叫我擔心的是那塊玉鎖。我甚至不能確定它如今的下落。
“菜式合口味嗎?”
“呃?”我冷不丁回神,才發覺尹君睿已盯着我看了好一會兒了,再瞧自己的碟子,一片菜葉都沒動過。
我忙收斂了心思,送飯入口:“唔。很好。”
這些日子掌燈時分,尹君睿都會來‘流雲閣’與我一起晚膳,順帶說會兒話。然我心事重,跟他又無甚可聊,大多情況都是他問一句我答一句,對白也無非像現在這樣:
“繡莊新送來些雪紗緞子,有看得上的麼?”
“嗯。”
“看得上就多做幾身。”
“好。”
“你總穿素。其實亮色也很配你。”
“噢。”
“這園子雖小了點,不過佈置清爽,與你平日住的園子一樣。”
“是。”
我慢慢地撥着飯,根本沒留意到他一剎那的沉默。過了會兒,他緩緩開口:
“就留下來了,好麼?”
“哦。。。”我習慣性地答,足足十秒之後,才反應過來。
一擡頭,見他目不轉睛地望着我,黑眸如星。
“我聽見你答應了。”他淡淡地道。
我擱下筷子,再沒了胃口。
“想什麼?”他站起,繞到我身側。我不答,也不動,兩眼只盯着自己面前的飯碗。
他伸手握住我的下巴,我皺眉,扭頭避開起身欲走,卻被他一把抓住胳膊,攬入懷中。
“我要怎麼做,你才能不再想他?”他的聲音很冷,傳至耳中,令我心頭一顫。
“告訴我!”他將我抱地更緊,似要揉進身體裡去。
“放開我!”我叫道,又氣又怕。他這是怎麼了?我又說錯了什麼,惹他一臉寒霜?
他不語,望着我,忽地眸色一沉,將我整個人打橫抱起,向內堂走去。
“你。。。?放我下來!”我大呼,捶打他的肩頭,他完全不理會,腳步反而更快。
我看着他鐵青的臉色,緊抿的嘴角,渾身散出的戾氣,隱約明白了什麼,剎時心慌意亂,冷汗直冒。
他一腳踹開房門,衝入帷幔,將我丟在牀上。
我欲爬起,卻被他反身壓住,他緊扣我的手腕,舉過頭頂。
“你。。。”我怒極,一擡眼,不禁駭然。
那深邃眼眸中似有陣陣黑浪席捲翻騰不止,他俯視我,倨傲冷厲,霸氣十足。
“放開我!”我驚叫。他不發一言,抽出一隻手,扯開我的衣襟,頓時胸口的雪白表露無遺。
我發了狠,張口猛咬他的手腕,他吃痛鬆手,我奮力推開他跳下牀,衝到壁櫥自衣櫃裡抽出一把繡花剪子。
他看了一眼我手中的剪子,冷哼道:“你是想自殺?還是想殺我?”他下牀,一步步朝我邁過來,邁至我跟前,命令道:“給我。”
我朝他冷笑,驀地反轉手腕,直刺自己咽喉。他不料我動真格,果然大驚失色,立馬劈手來奪。
電光火石間,我疾伸五指,點他大穴。
我以爲我會得手。
我已暗中練習了無數次。
然而,在我的指尖觸及他衣料的一瞬間,他分毫不差地擒住了我的手,眸光未移,仍牢牢地鎖住我:“別在我面前玩這些小把戲。”他湊近我的耳垂,低笑道:“我不是司馬烈,沒那麼容易上你的當。”
我心中一驚。在怡翠院,我設計迷暈司馬烈的事,他竟一清二楚。
他擡起我的下巴,俯頭吻下來,直吻遍我的頸項,面頰,又在我的脣瓣往返流連。
我沒有再反抗,任他擁吻,也不閉眼。
半晌,他的脣終於離開了我,幽幽嘆道:“爲何如此倔強?不管我怎麼吻,就是不肯張嘴。”
我咬牙,雙掌劇顫,明明努力又努力地強忍,明明反覆告誡自己不可在他面前示弱,卻還是,還是沒能抑止住涓涓而下的淚水。
尹君睿忽然沉默了。
空氣在這一刻,彷彿凝固。
我不發一言,只靜聲地流淚。他凝視我許久,指腹輕滑,拭去了我的淚水。
“以後,別在我面前哭了。” 他的聲音似十分遙遠,遙遠地好像在山的另一邊。
我擡眼,見他正默默地望着我,黑眸黯然,隱隱透着一股說不出的失落、無奈和。。。受傷?
“我喜歡看你笑,就像。。。就像你在他面前那樣。可。。。真有那麼難麼?”他看着自己的手,自嘲地笑了,轉過身,大步流星而去。
我整個人一鬆,軟倒在地上,抱緊雙臂,不住顫抖。
我不知自己還能忍耐多久?也許下一秒,我就會支持不住。
怎麼辦?以我現在的力量,根本逃不出去。他防我防地這樣嚴,每天都來探視,恐怕不等司馬容被砍頭,是決計不會放我走的。又或者,他無論如何都不會放我走,也許他會一直將我軟禁在某處。
他自然有的是法子瞞天過海。
我苦笑。在這個時候,我居然還妄想去救司馬容。我已是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
可是。。。可是我如何能不擔心他。。。他現在究竟怎樣了。。。他還好麼?像他那樣一個生性高潔纖塵不染的人,我實在無法想象,他怎麼能、怎麼可以待在那種陰森溼暗的大牢裡,整日整夜與蜘蛛鼠蟲爲伍?
是我,是我。這一切,都是我的錯,是我害得他受辱。
我屈膝捧住腦袋,頭痛欲裂。
天色漸漸昏暗下來,屋內化爲漆黑一片。
不知過了多久,有人點燃燭火。
“爺今晚有事,就不過來了,囑咐我好生侍候姑娘用膳”,是雲夕,她走到我跟前蹲下來,曼聲道:“難不成,姑娘想一直坐在地上麼?”
我擡頭看她。這些日子,她明顯憔悴了,原本豐腴的面龐逐漸瘦削下去,眉角眼梢略綴愁思,可不知怎得,一眼望去,更覺出一股楚楚動人我見猶憐的嬌態。
她見我不出聲,淺淺笑道:“既然想爺,幹嗎將人氣走,將人氣走了又獨自難過,何必呢?”
雲夕變了。她的笑容變了。從前她的笑容是溫柔嫵媚的,現在依然嫵媚,只是那份溫柔換成了冷豔。
我脫口而出:“小蓮她。。。”才說了幾個字就哽在喉間。
雲夕頷首,口氣淡淡地:“爺開恩,沒爲難她家裡人,還送了些銀子。窮苦人家,夠用一輩子了。”
銀子,在這裡,幾兩銀子就可以買一條人命。
我鼻子一酸,垂下頭去。我雖不殺伯仁但伯仁卻因我而死。“對不起。。。我。。。對不起。。。”只覺解釋什麼都是多餘。
“是那孩子命薄,姑娘無需自責。”雲夕面無表情地扶我坐下,擺好清一色的銀質碗筷:“能在這‘流雲閣’裡做事的奴才,除了謹守本分,還是謹守本分。否則,怨天不怨人。”
我握着筷子,只覺反胃。
雲夕卻不斷爲我佈菜,又舀了一大碗熱雞湯放在我面前。
“今晚沒什麼胃口,撤走吧。”我揮手。
雲夕瞥我一眼,似笑非笑:“不吃?不吃怎麼有力氣?不吃,怎麼出得去?”
我驀地擡頭:“什麼意思?”
雲夕揚起優美脣線:“很吃驚麼?我居然肯放你走。”
“是很吃驚。”我盯牢她:“因爲你實在沒有理由幫我。”
“幫你?”雲夕怪異地笑道:“誰說的?呵呵,怎不見得我就是在幫我自己?”她頓了頓,忽地長嘆出一口氣:“你可知,爺已有好幾個月,不曾到我的房間來了。”
我沒想她會講這些,面孔熱辣辣地發燙,不禁別開臉去。雲夕卻不以爲意,繼續說道:“他一直很喜歡‘流雲閣’的景緻,隔一段時間都會來小住。每逢他來,便是我最快樂的日子。”她朝我微笑:“在這兒,他只要我陪他。”
我失笑,同時又覺得悲哀。她這樣就滿足了?他是太子,撇開宮裡的不談,在外面總共有多少座園子?又有多少個像她這樣的女子守在園子裡癡癡地等他?
“可前一陣,他忽然說要重新修葺園子,添橋加渠的,好生折騰了一番。從沒見他在這些瑣事上費過神,問他做什麼,他說要把這園子送給一個人。”雲夕看向我,笑地有些譏諷:“我明白,他心裡終於有了別人。只可惜,園子最後也沒能送成。”
我沉默。在我沒來之前,她一定以爲,有朝一日,她會成爲‘流雲閣’的女主人。
“打那之後,他來‘流雲閣’的次數就少了,來也只待在書房裡,寫上半天的字就回去了”,雲夕歪着腦袋問我:“你猜他都寫些什麼?”她伸出一個手指頭在我面前搖晃,輕笑道:
“全是你的名字。”
“你重病的那幾宿,他衣不解帶沒日沒夜地照顧你,守着你,親口喂藥。。。。。。”
“夠了!”我不想再聽,打斷她道:“爲什麼要告訴我這些?”
雲夕的臉色漸漸冷下來:“知道了這些,你依然無動於衷麼?”
我靜靜地看着她,不說話。
雲夕大笑,直笑地落淚:“好好好,你不稀罕!你居然不稀罕!哈哈,老天爺真愛開玩笑,我苦苦追尋期盼的東西在你眼中卻猶如草芥,這。。。究竟是爲了什麼。。。爲了什麼。。。?!”她滿臉淚痕,喃喃自語,無限淒涼。我不忍,別過頭不去看她,半晌輕輕問道:“你要怎麼幫我?外面都是鐵衛。”
雲夕聞言,抹了抹眼角,挑眉道:“誰說要往外逃?”
我一怔,不明所以。雲夕纖手一揚,指向牀頭:“枕頭下方的牀板是活動的,將其翻轉,便是一方入口,可容一人通過。這別院比鄰城郊湖泊,你可會水?”
有密道?且密道就在我牀下?我不敢置信,瞪大眼睛點點頭。
“那就好。今夜沒有月亮,又開始起霧,輕易不會被人發現。你若水性夠好,用不了一個時辰就能游到對岸。黎明之前,可抵城門。”
我想了想,皺眉道:“這個密道還有誰知曉?”
“你放心。這個密道,連爺都不知情。”雲夕掩脣笑道:“我跟你說過,我服侍爺也有十年的光景了。想這園子當初興建的時候,還是我監工的呢。”
我也笑了:“你做地很好。他實在低估了你。”我也低估了她,竟然能將這樣一個秘密隱藏十年之久,十年前,她最多不會超過十五歲。
“你當真,願意無條件放我走?如果被他發現,你難道不怕?”
“我身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我有什麼好怕。”雲夕輕描淡寫地道:“如果他不要我,我倒情願死在他的手上。”
我不禁打一個寒顫。“你這是何苦?與其留下送死,不如。。。不如你和我一起走?”
雲夕一詫,忽然笑不可仰:“姑娘,哈哈,你什麼都好,就是這心腸。。。哈哈,未免太軟了些。。。哈哈哈,你竟一點都沒疑心那些老鼠藥。。。”
我腦中靈光一閃,但很快鎮靜下來,冷冷地看着她:“難怪呢,我說藥性這麼強。嗬,原來是你,可憐小蓮那孩子白白做了擋箭牌。也幸虧,我命不該絕。”
“是,你命大,又或者這是天意。我毒不死你,便只好讓你走。”雲夕一張麗色嬌顏在搖曳燭光下顯得有些鬼魅:
“我既得不到他,他也別想得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