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相見

江風一聲大喝,拔劍護住我周身。

車內人沉聲道:“誰?”

“是我。”我簡單道:“我有話說。”

車內人沉默了會兒,道:“你們都退下。”侍從皆候至一旁,江風亦跟着收劍,但仍緊隨我,留神戒備。

車內人掀起半邊竹簾,我摘下帽子,一躍而入。

“溫將軍。。。”一見他面,我頓時倒抽一口冷氣。他的額頭纏了好幾層紗布,右膀子吊在胸前,血跡清晰可見。

“你的傷。。。”

“筋骨未斷,縫了幾針,與性命無礙。”

我不得不佩服他是一條硬漢。說地如此輕描淡寫,瞧這傷,哪是幾針的事?

溫清遠長嘆一聲,緩緩道:“惟有愧家國社稷,聖上重託。”

我正色道:“南夷強弩之末,溫將軍終有一日定能反敗爲勝。”

溫清遠眉宇之間似下決心,卻沒有接話。他上下打量我:“郡主此刻不該在這裡。”

“不該在這裡又該在哪裡?”我微笑:“‘沈園’?‘流雲閣’?還是刑部大牢?”

溫清遠看着我不說話。

我閒閒地道:“聽說那屠海屠副將是出了名心狠手辣的人物,戰場上號稱‘煞面閻羅’,意思是連鬼見了也要避讓三分。讓這樣的人看押重犯,倒也頗爲適合,大鬼小鬼全近不了身去。”

溫清遠不疾不徐地道:“此次我軍遭南夷埋伏,幾乎彈盡糧絕。能僥倖突出重圍,屠海的確功不可沒。”

“唔。這麼厲害。”我頷首:“那看來方纔我也沒能騙倒他了。”

溫清遠淡淡一笑:“你扮花豔紅還過得去。扮男人,尚差些火候。”

我笑道:“是麼?早知我就扮作粗使丫鬟,沒準兒就成了。”

“在下奉勸郡主一句:就此打住。”溫清遠看牢我:“你救不了他。”

“我救不了他?那誰能救得了他?”我冷笑:“還請溫將軍給指條明路,省得我飛蛾撲火,以卵擊石。”

溫清遠盯住我一會兒,緩緩道:“你以爲你能做什麼?阻止什麼?一山難容二虎,總得有個了斷。而你,究竟要站在哪一邊,也需思量清楚。一個冰雪聰明的女子,何苦妄送性命。”

我‘哦’了一聲:“看來溫將軍是穩操勝券了。”

溫清遠道:“皇上已定於明日朝堂御審,屆時是非曲折自有公論。”

我喃喃道:“明日。。。這樣快麼。。。”

溫清遠看我一眼,放緩了語氣:“太子說,你隨時可去找他。。。”

我立時打斷道:“明日御審,我可否上堂作證?”

溫清遠一呆。

“皇上在氣頭上,難免受人挑唆,曲解真相。其實一切不過誤會一場。”

溫清遠挑眉:“誤會?”

我好笑道:“我和容大公子鬧着玩兒,將玉鎖偷了來,太子爺跟我鬧着玩兒,又將玉鎖偷了去,至於東西怎麼到了奸細手上,那就既不能問容大公子,也不能問我,得問太子爺,您說是不是?”

溫清遠不以爲然:“敢問有誰會信?皇上?百官?司馬容受彈劾之際,第一個上前保奏的便是太子。”

我輕嘆一聲:“是。也許除了司馬容,除了我自己,沒人會信。但倘若我說,我便是那南夷內奸的同夥,□□容大公子,盜取玉鎖,裡應外合,擊潰尹軍,你說會不會有人相信?事發之際,有誰真正瞧見我人在沈園?”

溫清遠臉色一下子難看起來。

我微微一笑:“皇寵不斷,難免惹人眼紅。一旦出事,多的是隔岸觀火,幸災樂禍,甚至落井下石,藉機發難。皇上爲堵悠悠之口自不得不厲腕處置,然可曾真正對他、對相府下手?既未削爵也未卸權,皇上心中的惻隱,別人看不懂,難道溫將軍也看不懂?太子爺也糊塗了?我敢跟你打賭,皇上會信我的話。皇上也情願信我的話。”

溫清遠瞪住我:“你可知在自掘墳墓?你當真肯代他去死?”

我收了笑容,緩緩道:“又或者,你現在就可以將我殺掉,想太子也不能責怪於你。”

溫清遠一臉陰鬱:“你明知,太子不會殺你,他也捨不得殺你。我跟他這麼多年,從未見他像對你一般對過其它任何一個女子。。。可爲何,你總要叫他失望,與他作對?就算他利用了你,但卻不曾真正傷害過你!他將你軟禁起來,難道不也是爲了阻止你做傻事,白白送死?!”

我失笑:“溫將軍此言差矣。倘若我先捅你一刀,再送你去看大夫,你是否會感激我救你性命?!”

溫清遠眼神變得犀利:“郡主當真要一意孤行?”

我看着他不說話。

溫清遠嘆口氣道:“郡主,沈姑娘,你不要逼我,更不要逼太子。太子待你如何,你是明白的,何苦非得令他傷心不成?你難道不知,你越是如此,他越是不會放過他。。。”

我默然,良久低聲道:“賣我一個人情。”說着掏出一件東西,放在溫清遠面前。

是那隻如意結荷包。

溫清遠怔了怔,眼中幾許溫柔一閃而過,沉吟不語。

半晌,他緩緩道:“你只有一炷香的時間。”

我如釋重負:“多謝。”

溫清遠盯住我的臉,肅聲道:“取而代之的,夏瑤不再欠你任何情義。將來,也不允許你利用她做任何事!”

鐵牢內,陰森黝黑,壁上微弱的燭火搖曳不止,好似隨時都會熄滅,人影長長地拖在石階之下,乍眼看去,猶如暗夜鬼魅。

好靜,靜得只能聽見自己的腳步聲,每一記,在空曠的長廊裡,都有迴響。

我扶着牆壁,小心地走着,偶爾一陣冷風吹過,背脊滿是涼意。

溫清遠看我一眼,不說話,只將火把舉得更高,又走了一段,最後在一扇鐵門前停住腳步:“就在裡面。”他按住鐵門環,用力一扯,鐵門立時移開,現出一道石階。“記住,一炷香。”說罷轉身離去。

我無法用言語形容此刻的感受,只緩緩地,沿階而下。

一道白色的身影瞬時映入眼簾,明如晨星,皎若日月。

他靜靜地佇在那兒,望着我,面帶微笑,那熟悉的暖熙如風的笑,彷彿渾然不覺正身處日夜難斷的囚籠,手足也沒有爲鐵鎖鐐銬束縛,更不曾身負重罪含冤莫白。他似依然如故,仍是初見時那個瀟灑飄逸、來去如風的翩遷公子。

“儇兒?”他喚我,又驚又喜又憂:“儇兒?真的是你麼?”

“是我。。。是我。。。”我快步衝到他面前,未及發聲便淚落如雨。

他環住我,鐐銬與地面碰撞,頓時叮噹作響:“儇兒,儇兒,你莫哭。。。莫哭好麼。。。”

想起只有一炷香的時間,我忙擦乾眼淚,努力擠出一個笑容:“我不哭,我不哭。你。。。你這些日子都。。。還好麼?”

他微微一笑,目光纏繞在我的臉上,柔聲道:“我很好,真的很好。你呢?你好麼?可有乖乖地吃飯、睡覺?看臉色這樣蒼白就知你沒好生愛惜自己。。。萬一病倒了怎麼辦?”

我望着他,冰涼的鐐銬已在他的腕上、胳膊上劃出一道道血痕,青紫交加,更有些已凝結轉爲暗紅的血塊。。。揹負着這樣的沉重,他又是如何吃飯、睡覺?一顆顆滾燙的淚珠成串落下,止也止不住,漸漸浸溼了他大片的衣襟。

他急了,滿眼心疼,連連柔聲喚着我的名字。我哽咽道:“你。。。難道沒別的話要問我麼?”

他凝望着我,俊逸眉峰擰在了一塊兒,緊緊抓住我的手貼住臉龐,低聲道:“這些天,我一直在想你,想你可有受苦,可一切平安無事?又擔心你還在生我的氣,不肯再見我了。。。那夜,我真不該舍你而去。。。實是一時意氣,氣你心中沒有我,氣你不肯跟我走。。。後來沒過一會兒我便回頭去找你,卻到處找不着,我急壞了。。。一直很懊悔。。。儇兒,對不起,我不該對你那麼兇。。。我不該逼你。。。我。。。我只是怕你會離開我。。。我總想讓你好好的,可還是叫你受了那麼多苦,掉了那麼多淚,你怨我麼?不。。。儇兒,你不要哭。。。你不要傷心。。。我以後再也不拋下你一個人,再也不!你不要恨我。。。原諒我,好麼?”

我淚如泉涌,奔流而下。

他沒有問,那塊赤血玉鎖的下落。

他沒有問,這些天我去了哪裡做了什麼。

他也沒有問,我究竟、到底有沒有背叛過他。

他只問我,可曾怨他,可曾受苦!

“爲什麼要相信我?!爲什麼不懷疑我?!”我望着他,緩緩搖頭:“你實在不該對我這麼好的。要知道,若非因爲我,你絕不會在這種地方受罪。”

他輕手拭去我眼角的淚珠,喃喃道:“你這個傻丫頭。”

我苦笑:“很傻是麼?明知是個很傻的方法,我還是想不顧一切地去告訴皇上,是我偷的。。。”

“不!不可以!”他馬上不笑了,繃緊臉,急切道:“儇兒,你要聽我的話,千萬不能跟任何人說,除了江風,誰也不要說!即便小蘭、丞相,也不要說!儇兒,你一定要答應我!知道麼?”

我惶惑:“可是。。。可是你呢?你要怎麼辦呢?”

他將我的手放至自己心口:“你信我麼?”我一呆,他微微一笑,伸出修長五指撫過我的發,下巴抵住我的額頭,淡聲道:“世人眼拙,難道皇上也眼拙麼?”

我皺眉:“你當真相信皇上?”

他笑而不答,反刮刮我的鼻子:“別再操心了,嗯?看你一臉憔悴,再不安分休息可就不漂亮了。”

我苦着臉:“難爲你還能說笑,就一點都不怕麼?”

他反問我:“你怕麼?”

腦海忽然閃現一雙漆黑深邃的眸子,我心頭一驚,沒來由打了個冷戰。他立馬抱緊了我,我伏在他胸口,半晌道:“你。。。要小心他。。。”

司馬容的目光倏地冷了幾分,隨即又微微笑起來,指腹輕柔地劃過我的臉頰,低嘆:

“儇兒,你肯爲我擔心,爲我落淚,便什麼都是值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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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連更了兩章了,補償親們。。。

祝大家08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