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經沉了,此時的向西街又像往常那樣在經歷了一整天的喧囂過漸漸地沉寂了下來,而這也正是我最喜歡的一段時間,只有在第二天來臨之前這區區幾個小時之中內心才能得到一絲難得的平靜,這時候周遭的整個世界都好像是在沉睡着的。
夜風徐徐之中,街邊最後一家還沒關門的燒烤店外,四周除了已經有些睡眼惺忪的老闆在看着爐子之外,就只剩下默默無言相對而坐的我和陳浩然了,桌子上啤酒和花生毛豆就那麼原封不動地擺着那兒,此時的我倆似乎誰也沒有吃喝的心情,也說不好究竟已經這樣坐了多久,卻始終沒有人有想要先開口的意思,只是各自一支接一支的抽着悶煙。
“太子。”過了會兒,燒烤店的老闆湊了過來十分客氣地問道:“你小哥倆還吃啥不,要是不烤啥了我就先把爐子給滅了啊?”
“哦,好……”我回過神來應了聲,同時又瞄了眼陳浩然,對於他主動來找我可結果卻又一直都這麼一言不發感到無可奈何。
得到我的答覆後燒烤店老闆剛要走,陳浩然這時候忽然冷聲開了口道:“先等會兒的!你咋知道我就不吃了呢,不烤東西我來你這幹啥,你這是不是要攆客人走啊?”
“瞅你這話說的了,浩然!”店老闆笑道:“我問你們哥倆誰不一樣,你要是想吃啥就告訴我,我現在給你烤去,這總行了吧,人不大還挺愛挑理的呢!”
儘管我們幾個過去經常來他家吃東西,和老闆也算是比較熟了,可聽見老闆這幅帶着幾分玩笑的話,陳浩然卻十分不滿地翻了翻眼皮,看樣子心裡那股邪火好像馬上就要發作出來了似的,見此情形我也只好對老闆說道:“叔,那就麻煩你再辛苦一會兒,就當是陪陪咱倆了,不好意思啊!”
“沒說的,你倆想吃啥就告訴我,要不我再給你倆拿幾瓶酒,平時你們幾個小子一來可是喝上就沒頭,今天我看這酒也沒咋見下啊!”店老闆說着,便打着哈欠重新退回一旁並用有些無奈的眼神瞧着我倆。
“竟他媽的逼事兒,這買賣是不想幹了吧!”陳浩然憤憤不平地罵了句,然後目光轉向我撇撇了嘴道:“你跟他那客氣幹啥,別說咱是他家的客人他忍着是應該的,就說他這買賣都是咱們罩着的,我今天就一直坐這兒不走了他還敢咋地襖,再敢多逼呲一句明天就讓他滾蛋!”
聽到他這話我不禁輕笑了下,然後嘆了口氣道:“要是誰都像你這麼幹,那這街上我看也沒有幾家買賣能幹下去了吧,街上連做買賣的沒了,還指着誰每個月交錢供你們這麼多人花啊!”
“愛幹不幹,他們幹不下去了還有的是人幹呢,既然想靠做買賣掙錢那這點事兒就得受着,啥地方都一樣!”陳浩然不是很服氣地回道,隨即又瞧了瞧我沒好氣地說,“你不是又要教育我了吧?別說得就好像你跟我不是一行人似的!在向西街咱們就是規矩,這還是當初你和覺哥教我的呢!”
“當初?”我苦笑了下道:“這種話你記得倒是清楚,那我和你覺哥還都告訴過你不要總胡來呢,你記住了嗎?而且話說回來,你覺得現在的向西街跟你還有多大關係嗎?”
“對,是跟我沒多大關係!可這向西街現在跟你好像也沒有多少關係了吧,誰讓你已經放棄它了!”陳浩然好像是誤會我了這話的意思,這讓我一時也不知道該跟他怎麼解釋,最後只好平伏了下情緒微微一笑道:“你不是說要請我喝酒嘛,可我看你這樣咋像是要跟我吵架呢?”
“我沒想跟你吵架,我就是……”陳浩然忍不住把聲音提高了起來,但隨即又把頭一扭悶悶地說,“我就是心裡覺着有點兒堵得慌!”
“我說你有啥可堵得慌的,不就是我插手文化館夜市這事兒讓你沒能過足癮露夠臉嘛,可這真有那麼重要嗎?事兒差不多能解決了就行唄,難道就非得靠玩兒命去證明點兒什麼才行?”我眉頭緊鎖地問道,也看出來他心裡多少還是有些在埋怨我,可我真沒想到這事兒在他看來原來還挺重要的,看來他的確已經不再是那個沒心沒肺的黑小子了。
果然,在聽到我的話之後陳浩然眼睛一立竟猛地拍了下桌子,用手指了指我憤憤地說:“意哥,爲啥你每次往我頭上澆冷水的時候卻還總是擺出一副爲我好的模樣呢?我不是小逼崽子了也不是大傻子,我有腦子,我知道自己在幹啥,而且我不覺得你做的事兒就一定比我對,起碼這段時間咱們老子在外頭的面子是我撐着的,這個你也得承認吧?過去你要幹啥,我浩然從來沒二話就是跟你幹,可我就不明白了,輪到我豁出去的時候你咋就不支持我一回呢!你要是一直裝慫到底也就算了,幹嘛非得等我有機會的時候又冒出來插一腳給我搗亂,給我留點兒機會就不行嘛!”
“機會?拿命去拼也他媽算是機會襖,這樣的機會我看你還是別想的好!”我冷聲應道,豈料他卻一揮手道:“出來混本來就是在玩兒命,不去拼一拼哪會有機會成功!過去我是跟着你們才走上這條道的,現在你不會是想讓我別往下走了吧,那你倒是早點兒說啊!還是說,過去你是用得着我,而現在我對你已經可有可無了所以就他媽無所謂了,你覺得你這樣合適嗎,哥!”
陳浩然的這聲哥一喊出來,頓時讓我心中是百感交集,是啊,過去我雖然對他一直都是儘可能的在呵護與教導,但這一切其實還是建立在他跟我處在同一戰線的前提下,很多次我也確實得益於有他這個幫手的協助,而也正是因爲如此我纔沒有明確地阻止過他在這條路上越走越遠,我總用這是他的選擇作爲解釋,卻從來不敢承認他更多是在我的影響下才走到今天的。
“意哥,不管你心裡究竟是咋想的,但我可以告訴你我的想法!”我還在想着就聽他繼續沉聲說道:“從你當着大夥兒的面承認自己怕了的時候,我就開始考慮自己以後應該怎麼辦了,我不可能永遠都學你那套做事兒方法,因爲我是陳浩然不是意哥你的複製品!對我來說其實也很簡單,畢竟這兩年我跟着你也算有了點小名,再加上咱們老子打下來的基礎,現在我寧願就做個普通的小混混在小峰手底下幹下去,只要我敢拼又會用腦子,那我想用不了多久我就會得到完全屬於我自己的機會,我敢說在二十歲之前西區道上一定會有我陳浩然的一席之地,這纔是應該屬於我的人生!”
聽到他這一席話,我算是徹底不再抱有任何想讓他回頭的幻想了,而且我不得不承認,在這些問題上他想得居然比我還要長遠,我不知道他這個目標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形成的,可我卻有種說不出的原因竟還挺相信他有這個本事,就憑他說自己會放下身段甘心跟着小峰他們混時那堅決的眼神,就讓我都有點兒自愧不如了。
想到這兒,本來還想試圖勸他的我也只能一攤手道:“看來你想的已經很明白了,那我也沒啥可說的了,可這跟我有什麼關係呢,你想怎麼做是你自己的事兒,如果你真成功了我又不會嫉妒,難不成你還怕我給你搗亂嗎?”
“我當然不覺得意哥你會是那種人!”陳浩然擺擺手道:“不過,我擔心以後還會有類似的事兒發生,萬一到時候咱倆再有什麼意見不合,我可不會像這次這麼給你面子了……”
“你這是在警告我?”我輕輕一笑問道,而他雖然沒有直接回答可臉上的表情卻是不言而喻的,但是他隨即又說道:“不過,在沒有發生那些問題的時候,咱倆還是兄弟,你也永遠都是我哥,這一點啥時候都不會變!”
“你是天上飛的鷹,我頂多就是隻家養的鴿子,鴿子哪有資格給鷹當哥啊。”我自嘲般地說道,然後便慢悠悠地站起身來,在意味深長地又望了他一眼後便轉身離開了。
“意哥,你就看着我這隻鷹能飛多高吧,我是不會讓你失望的!”身後傳來了陳浩然信心滿滿地聲音,而我卻只是邊叼着煙往前走邊忍不住擡頭看了看一片漆黑的天空。
我的傻弟弟,在這座城市的上空你什麼時候看見到有鷹飛過啊,在這裡除了麻雀之外就只有鴿子和烏鴉了,我想總有一天你也會明白這個道理的,只希望那個時候來得不要太晚,而你也不要爲如今做出的選擇感到後悔。
恍惚之間,我彷彿又看見了當年那個一頭黃髮的黑小子在得意洋洋地向我誇耀着那自己海外華僑的身份,在說到盡興之處時還會露出他那標誌性的沒心沒肺的傻笑,然後跟着我一起跑去街上逗傻子鐵柱、偷看女澡堂子……把整條街都攪得雞犬不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