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三個跪在那裡,又想哭又想笑的。黑叔勸道:“宇哥,讓這三個小子吃飯吧,都這個點兒了,肯定都餓夠嗆。”
“有本事就去向東街吃唄,我看一個個混的都挺開。”老爸眼也不擡的嘲諷道。
向東街怎麼了,我早晚有天要像在向西街一樣,在向東街隨隨便便的出入,想吃什麼就吃什麼。我心中忽然冒出這麼一個倔強且大膽的念頭,不知道是因爲被追打的緣故,還是因爲和老爸賭氣。
況且,要不是因爲他的原因,怎麼可能僅僅隔着一條馬路的兩條街弄好像有世仇一般。一聽說我們是向西街來搗亂的,那麼多人攆我們、打我們,我都感覺屈得慌。
我希望以後能有一個和平的環境,兩條街的人言歸於好,團結一致,努力進取,建設一個美好的社區街道環境。那是一件多麼美好的事情啊,如果能通過我的努力做到,那將是一個非常偉大,相當有意義的行爲。
此時的我可能是餓的糊塗了,心裡胡思亂想着,把自己儼然看成了一個救世主、大英雄。精神已經開始恍惚了,身子也搖搖晃晃着……
“以後出去亂跑,打電話找你們能馬上回話不?”海子叔大聲問道,故意裝的很嚴厲。
“能……”胡柏航急聲說,然後又補了一句:“要是給我個呼機,我立馬接到傳呼就回話!”
“就你個猴崽子事兒多!老實呆着!你倆說話!”海子叔衝我和陳覺喊道。
“能——”我有氣無力的拖着長聲和陳覺一起說道,早知道會是這待遇,我肯定老老實實的在家呆着,把傳呼機一直放在頭頂,就等着他們找我。
“陳覺你小子就等着回家捱罵吧,聽說找不着你,給你奶急夠嗆!”海子叔指着陳覺說道,陳覺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都長記點記性啊,不然下次有你們好看!”海子叔假裝威脅道,然後回頭對老爸說:“宇哥,你看這樣行不?”
老爸冷笑了下,然後無所謂的說:“行不行都你們說了,吃飯吧……”
聽到這話,我們三個如同四九年解放一般的欣喜,終於可以如釋重負了。胡柏航一下就跳了起來,高興的不得了,也顧不得臉上和身上的疼了。我則在陳覺的攙扶下慢慢起身,我感覺自己的兩條腿已經麻木的沒了知覺一般,站都站不穩了。
這種老式、迂腐、殘忍的體罰方式絕對應該禁止,如果我敢的話,一定會對老爸提出嚴正的抗議,譴責他這種虐待行爲。不過,我沒那個勇氣,所以還是老老實實的上桌吃飯爲好……
飯菜端上了桌,我們三個狼吞虎嚥的造着。我真的餓的不行了,吃什麼都覺得好吃,嘴不停的大嚼大嚥着。陳覺也餓得夠嗆,悶頭吃着東西,眼睛也不擡。胡柏航更是誇張,連筷子都不要了,直接伸出他那髒兮兮,手指甲全是黑泥的乾巴手……
“這幾個混小子,跟他媽餓狼似的呢。還挺出息的,跑向東街的遊戲廳玩去了。”海子叔喝了口酒笑着說。
“玩吧,差點給自己玩進去。”老爸不滿的說道,然後看了看滿手菜油的胡柏航。嘴裡被塞滿的胡柏航見到老爸看他,趕忙使勁嚥下嘴裡的東西,嘴裡噴着碎末說:“乾爹,我都想死你了!過年來就沒見到您,我一直都忙也沒空,今天可算見着你了。”
這傢伙把自己說得好像是一天到晚在忙什麼正事兒的成年人一般,而且一點也不臉紅。更讓我不解的是,老爸對於胡柏航似乎態度很溫和,跟他對話還得隱約帶着笑意,這點十分難得。看來他還挺得老爸心的,果然,老爸也喜歡被人拍他馬屁。
“虛僞……”陳覺不滿的說道,然後狠狠的夾了口菜。
胡柏航卻不以爲意,白了眼陳覺一臉挑釁的模樣。此時已經見不到剛纔被人追趕時,兩人一起並肩作戰、不離不棄的感覺了,又恢復了往日的冤家敵對狀態。
胡柏航繼續滿臉堆笑的跟老爸套着近乎,各種肉麻的話滔滔不絕,我已經聯想起來了《鹿鼎記》裡面的韋小寶,他倆那猥瑣的勁頭有一拼。
“乾爹,我老想你了,你也一定想我吧。不過,聯繫實在不方便,您老人家想我的時候不好找我,要是有點什麼通訊工具就好了!”胡柏航擠眉弄眼的說,看來這傢伙對於連陳覺都配上了呼機心有不甘。
“你家裡沒有電話嗎?”老爸問道,胡柏航擺擺手,做出一臉的悲苦狀說:“乾爹,您是不知道啊,我們家困難的很,不容易呀……”說着還用手捂着額頭做深沉狀。
雖然他家裡條件不好是事實,可是他也不至於如此的悲痛啊,平日裡他比誰都歡樂,根本看不出來他有什麼愁事兒。
“這猴崽子沒瞎說,當初我送他回家的時候看過,家裡就一間破瓦房。我也打聽過,他家裡他媽是個收破爛的,條件確實不太好。”海子叔一旁開口道,然後笑着看看胡柏航,胡柏航則繼續演出着悲劇的戲碼。
“是啊,他媽媽人很好,身體有病還得賺錢。他也是爲了藥錢纔去……”沒等我說完,胡柏航嚇得大驚失色在桌子下面給了我一腳,我才停止了講訴。陳覺無奈的笑笑,看着我搖搖頭。
想想也是,要是老爸知道他把自己媽媽的藥錢都輸了,不知道會怎麼看他呢。我尷尬的低下了頭,不再多說什麼。
老爸沒有什麼表情,忽然從褲兜裡掏出了一些前來,數了數然後交給了黑叔,示意黑叔拿給胡柏航。
“這是一千塊錢,回去給你媽買藥用,別讓你媽老跟你操心。”老爸淡然的說。
胡柏航一下激動的站了起來,不過身上的傷此時卻疼了起來,他咧嘴手捂着腰,強忍着疼痛說:“謝謝乾爹,謝謝乾爹!這是乾爹補給我的壓歲錢吧?”
“你個猴崽子,還不知足!”海子叔伸出大手瞧了胡柏航的頭一下。
胡柏航笑嘻嘻的接過了錢來,雖然身上還挺疼的,但是見到這些錢,我估計他已經好了一大半。
胡柏航正滿心歡喜的數着手裡的錢,老爸忽然冷聲說道:“這錢回去給你媽買藥用,別又拿去賭啊。”
“啊?”胡柏航數錢的手停住了,表情也僵硬了起來。我和陳覺也都一愣,老爸莫非已經知道了我們去向東街幹什麼,看來根本瞞不住他啊。
見胡柏航目瞪口呆有些驚慌,老爸卻不惱不怒慢慢的說:“男人愛玩,吃喝嫖賭正常,但別太上癮。還有就是,要玩也要用自己掙來的錢去玩,花家裡的錢算什麼能耐?”
說完這話他掃視了我們三個一眼,我們三個都像過電了似的,身子全都不約而同的抖了一下。老爸那威嚴的目光停在了我身上,我的目光閃躲着,不敢與他對視。
“哈哈,你們三個小子,以爲宇哥啥也不知道啊?你們在這兒跪着的工夫,我就已經派耗子去打聽了。你們也行啊,還他媽能贏錢,有兩下子!”海子叔的話不知道到底是誇還是損,反正我聽着覺得挺不好意思的。
“那是,你們是不知道啊,苑意那手氣沒說的!”胡柏航聽到這個話題又興奮了起來,繪聲繪色的講了起來。
聽到他的講訴,海子叔哈哈大笑起來說道:“宇哥,真不愧是你兒子啊,賭都那麼厲害!”老爸沒答話也沒什麼反應,只是輕輕的哼了一下,好像還帶着一絲輕蔑。
“那是啊,當初咱們小時候蹲在電線杆子下面打撲克,輸給了宇哥多少糧票啊,害的我沒少回家捱打。”黑叔一旁笑着說,好像捱打都是很美好的回憶一般。
“可不是嘛!給我輸的都急眼了,我想耍賴不給,結果被宇哥那頓揍啊,好懸把腦袋都給我開了,現在還留着疤呢!”說完海子叔咧嘴大笑了起來,也是那麼的高興。
沒開玩笑吧?小時候老爸居然還打過海子叔,還打得那麼嚴重,我一直以爲他們從小就像現在這樣親如一家的。沒想到他們曾經也動過手,還真是讓人難以想象。
“操,你說那廢話,那年頭糧票比錢都好使。拿二兩糧票加上毛八的就能去副食店換餅乾吃了。再說了,哪次吃餅乾我沒分給你倆啊。”老爸也饒有興致的回憶道。
“那是我的糧票,給我吃兩口還不應該?”海子叔大聲爭辯道,好像還挺在意這些糧票和什麼餅乾的事情。
他們每個人都露出笑容,每每當他們說到這些年少的往事,臉上都有一副難以言喻的愉悅神情,那種精神煥發的樣子,讓他們看上去彷彿年輕了不少。
看看他們三個男人說着、笑着、喝着,好像又回到了多少年前某個時刻。興致盎然、沒羞沒臊的講着自己和對方的糗事兒,沒有一點兒的掩飾。
我總覺得,似乎只有在這樣的場景,這樣的時刻,老爸才真正像一個有血有肉的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