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進屋看見躺在牀上的我,大家就圍過來查看我如何。我依然難受的要命,無力的躺在那裡話都說不出來,只能無力的環顧着周圍的大家。
“藥給他按時吃了吧?”老頭詢問老爸道,老爸點了點頭,臉上多少有些睏倦,看來這一晚上他也沒休息好,眼睛裡佈滿了血絲。
“找人在這看着小意就行了,你說你非得在這兒幹啥啊,這幾天你也忙活夠嗆。”海子叔有些急切的說,很擔心老爸休息不好的樣子。
“正好清靜清靜,我也能好好看看賬本。”老爸輕描淡寫的說。原來是爲了躲清淨,好能算那些破賬啊,我就說老爸怎麼可能突然這麼關心我,特地一個人留下照顧我呢。
海子叔撓撓頭說:“有啥好看的,過完年讓黑子算唄。”
“今年的賬今年清了,再說了,黑子不也有他的事兒嘛。要是你識數的話,這活我就給你了,省得我傷神。”老爸玩笑道,說得海子叔嘿嘿傻笑着。
而黑叔站在一邊,看看我,看看老爸卻笑而不語,好像明白了什麼似的。
老頭走過來摸摸我的頭,又看了看我的舌頭,皺着眉頭說:“看這樣,這孩子年是過不好了,怎麼也得躺個十天半拉月的。歲數不大,心裡火還不小,心思咋那麼重呢!”
“能活過去就行啊……”老爸有些諷刺一般的說。
我也沒精神頭回答,眯着眼睛看着他們,仍然覺得全身都是火,自己也沒想到忽然一下就得了這麼嚴重的病。也難怪,從小我就是這樣,輕易不生病,只要一病就不輕,肯定下不來牀,不過這次好像有些特殊的嚴重。
上火?確實心裡有股火,不過已經憋了好久了,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鬱悶什麼,反正就是胡思亂想。不知道我這樣的人會不會短壽啊,我又瞎想上了,即使現在腦袋暈成了這樣。
老爸起身去洗了把臉,抖擻了下精神,囑咐黑叔把賬本收好,對老頭說:“二大爺,白天你就看着他點兒吧,我還得出去一趟。”看了躺在牀上的我一眼,對海子叔說:“晚上就在這兒過年吃餃子吧,他這熊樣估計是哪也不能去了。”
“好!”海子叔痛快的答應道,對老頭說:“二大爺,晚上咱爺們喝點!一起過年吧,把二大奶和小丫崽子都帶上!”
一聽說月兒,軍子站在一邊馬上眼睛放光,充滿了期待。可老頭卻搖搖頭說:“拉倒吧,你二大奶可不能來。老太太臭講究可多了,過年就在家過。實在不行,晚上我讓小覺子在這兒給你們一起忙活吧!”
“你個老玩意兒!事兒還不少呢,是不是怕讓我喝倒啊!”海子叔沒大沒小的開起了玩笑,老天也不惱,伸手就給了海子叔一下,罵道:“小王八犢子!我他媽學喝酒的時候,你還裹紮喝奶呢!”聽他這麼一說,大家都笑了起來,這老頭果然是傳說中的老不正經啊。
老爸抽了支菸,起身說道:“我出去一趟,你們看家吧,下午讓那些能停的場子裡的兄弟也早點回家過年,我晚上就回來。”說完朝軍子打了個手勢,示意離開。
臨走的時候,老爸好像看見了什麼,俯下身子從牀下拿起了一隻痰盂。那是爲不方便下地的我準備的,裡面是我嘔吐的污物還有排泄出來的液體。
見老爸拿起了這東西,我心裡就是一驚,還有些不好意思。軍子見狀忙走過去,伸手要去接,卻被老爸十分堅決的攔住了。
“他的玩意兒怎麼能讓別人倒呢!他要是能動,我就讓他自己倒了。”老爸說道,我總感覺老爸話充滿了不屑和諷刺,這讓我有些不舒服。我要是能動,我也用不着這東西啊,我心裡抱怨着想。
老爸倒完了痰盂就離開了,臨走的時候,海子叔不經意的說了句:“幫咱們也帶個好啊!”老爸轉頭盯着他,黑叔也使勁錘了他一下,海子叔好像感覺自己說錯話了,撓撓頭躲到一邊去了。
去年好像也是這樣,老爸帶着軍子去了什麼地方,讓人感覺特別神秘。到底是什麼樣的地方,讓他們如此保密,尤其是在我面前。不過,我現在難受的不行,也沒心情去想這些事情,繼續迷迷糊糊全身無力像個廢人似的躺在牀上,昏昏欲睡着。
朦朧中只聽見海子叔有些驚訝的高聲說:“誒我操,這一晚上宇哥咋沒抽幾根菸呢?他那煙癮多大啊!你看這菸灰缸裡,就這倆菸屁股!”
“小點兒聲!小意休息呢!”黑叔制止住了他的大呼小叫,低聲說:“你要是有孩子,你就明白了……”
長這麼大,我還是第一次生着病,躺在牀上度過了一個除夕夜。街外鞭炮聲聲,煙花四濺,一聲聲二踢腳、穿天猴的響聲傳來,熱鬧非凡。以往過年懶得動的我,現在卻特別想精神振奮的出去看熱鬧,在這年三十晚上的雪地裡盡情奔跑。人可能就是如此吧,沒事的時候,什麼都不在乎,可當發現自己有些事情不能去做了,又會馬上懷念和遺憾起來。
老頭果然沒有來,只是讓陳覺過來跟他們一起過年。誰也都清楚,陳覺他奶奶不太喜歡接觸老爸他們,很多時候也都是出於無奈、礙着面子才繼續跟老爸他們保持着關係。
陳覺忙前忙後的照顧着我,還幫助海子叔和黑叔幹活,忙活了一天,看着他那樂此不疲的樣子,我特別好奇,是什麼讓他如此的有動力,很樂在其中的參與着老爸他們的事情,哪怕只是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兒。
不管是老爸,還是其他人對他的誇獎和讚許,都讓他特別的開心。他那種高興的勁頭,是平日在跟我們這些同齡人一起時從來沒有過的,他似乎特別享受這種參與成人世界的樂趣。
我記得陳覺說過,他在老爸這些大人身邊受到的是一種特殊的尊重,這種尊重讓他能清楚的感受到自己的價值,而這種價值感,是在學校裡也無法體會得到的。雖然我不太明白,但我知道,陳覺對老爸他們這樣的生活是無比嚮往的。
除夕的鐘聲敲響,我躺在病牀上,給過來送我紅包的他們無力的拜着年。這種感覺怪怪的,有點像在對遺體告別似的。老爸最後走了過來,把一個紅包壓在我枕頭底下,輕聲說道:“好好養病,以後自己注意點兒,別總給別人添麻煩。”我也不清楚,他這到底是在關心我,還是在損我。
這幾天,除了白天還要忙事情之外,只要晚上有時間,老爸就會讓其他人忙自己的事情,由他親自在診所照看我,連陳覺他都不用。依然聲稱是爲了靜下心想事情,看賬本,這不知道那些賬本有什麼可看的,看了一遍又一遍。可每次,老爸都會很準時的按着老頭交代的時間喊我起來吃藥,只是語氣生硬,有種強迫的感覺。
每天都喝着老頭熬的中藥,也不知道有沒有什麼副作用,反正是苦的要命,每一次喝下去都能嗆得我差點昏過去。可看見老爸那拉長的臉,我也不敢多說什麼,只能捏着鼻子喝藥。可病情卻也沒見太大的好轉,急的海子叔直埋怨老頭是賣假藥的,老頭卻振振有詞,說這是中藥來得慢,需要耐心調理,但絕對去根。
連我聽了這話都半信半疑,更別說是急性子的海子叔了,不過他每次抱怨都會被老爸呵斥,對於老爸來說,他是絕對信任老頭的。
老爸依舊會每天早晨去倒那個痰桶,這讓我感覺難堪,心中更着急想讓病快點好起來,起碼能自己去上廁所。本來老爸對我就挺反感,這天天讓他倒我的那些東西,他還不得煩死我了,我心中一陣的擔心啊。
看見這種場景,黑叔總是有點從中幫忙似的說:“等宇哥老了的時候,小意你也得好好伺候你老爸,好好報答他啊!”
對此老爸卻嗤之以鼻,不屑的說:“等他伺候我?我早就玩完了吧。他要是能不用我管了,我就謝天謝地了!”
每每聽到他這麼說,本來有些被他感動的內心就會馬上又冷了下來,想不通他爲什麼就總是這麼看不上我。連我生病了,也不會溫柔一些,仍然對我冷嘲熱諷,這算什麼事兒啊。
已經在牀上躺了一個禮拜左右了,這天睡醒才感覺身子好了一些,不再像前幾天那麼難受了。見我身體恢復了許多,大家這才放下了心來。我自己也挺高興,起碼自己能下地上廁所了,雖然還有些迷糊,但再也不需要讓老爸給我到痰桶了。說實話,那東西連我自己都有些嫌呼……
這場病來的實在是有些突然,可卻似乎拉近了一些我和老爸的距離,即使他對我仍然不冷不熱,但這些天他對我的照顧已經讓我銘記在心中。我隱隱的覺得,其實老爸並沒有我想象中那麼的厭煩我,起碼他還是多少都在意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