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意,真是你呀,你、你咋回來了呢?”外公顫顫巍巍的拉着我,一時還結巴起來。我對他的問話也不知該怎樣作答,只是低頭看着外公那雙佈滿老繭的手,淚水像斷線的珠子一般滴滴答答流個不停。
此時我心情真的很複雜,一方面終於見到外公外婆感到無比激動和感傷,另一方面我仍然在糾結着,很怕他倆如果問起我這幾年的經歷,我會啞口無言,畢竟我不想讓他們爲我寒心、失望,而我也沒辦法說假話去騙他們。
“回來就好,回來就好……”外公情緒稍微緩和了一些,反覆的說着還不住點頭,但手仍然抓着我不放鬆,眼角也還溼潤着。
“姥爺,我姥呢,聽說她有病了,她咋樣,沒事兒吧?”我也好不容易止住了抽泣,急忙問道。
外公長長嘆了口氣,低聲說:“在屋裡躺着呢,你進去看看就知道了,自從有病之後她天天叨咕你,想你想的夠嗆,這下看着你她肯定能高興!”
我點點頭,心急如焚的跟着外公穿過陰暗的走廊向屋子裡走去,這個家跟我走的時候一模一樣,沒發生什麼太大的變化,還是那簡樸到幾乎一貧如洗的模樣,就連廚房爐臺邊兒放着的菜刀菜板都好像沒換過,家裡的氣氛也冷冷清清,如不是因爲我從小在這兒長大,換做是別人的家,還真有點陰森森的感覺。
看着這一切,讓我不免又是一陣心痛,真無法想象這幾年他們兩位老人是怎麼過的,而在他們過着這種清貧艱苦的生活之時我卻在得意忘形的胡作非爲,早就淡忘了我是從什麼生活裡走出來。
當初信誓旦旦要攢錢給外公外婆幫他們過上好日子,可後來攢下來的那筆“鉅款”也被我用在了沒有意義的爭強好勝上,現在兩手空空的回來,實在是太對不住他們了。想起自己無端糟踐的那些錢,再看看眼前這個家,我真想狠狠抽自己兩個嘴巴子。
“小意啊,你是自己回來的,還是誰送你回來的啊?”邊往屋裡走外公邊問道。
正觸景生情的我聞聽也沒多想,如實答道:“我老爸送我來的,他讓我看看你和姥姥……”可話剛一說完,我就有點後悔了,因爲我看見外公忽然停了下來,將頭慢慢轉向我,表情複雜的問:“你爸他也來了襖,他在哪兒呢?”
“啊,他送完我應該就走了吧,他好像還有事兒……”我急忙說,畢竟我不知道外公對老爸到底是什麼態度,生怕會發生什麼不愉快,爲了掩蓋這些擔心,我平生以來第一次不假思索的對外公撒了謊,而且竟還那麼的自然。
“這回事兒啊。”外公應了聲,臉上的皺紋好像突然明顯了許多,然後就什麼也沒說帶着我走進了裡屋。
還沒進門,我就聽見屋子裡傳來外婆那熟悉的聲音問:“老頭子,誰來了啊,是找小毛的不,又啥事兒啊?”雖然外婆的聲音在我聽來還是那麼慈祥、溫馨,但她現在說話的氣力似乎有些不足,而且言語裡似乎還帶着深深的擔憂。
“不是啊!你自己瞅瞅是誰來了吧,保證樂死你個老婆子!”也許是我意外的迴歸讓外公格外興奮,還心情大好的跟外婆逗起悶子來。
“你這破家誰稀來啊,不是來找小毛的我就放心了。”外婆卻沒心情跟外公玩笑,心有餘悸的說道。
“我說你還不信呢,你快看看!”外公笑着說道,向一旁閃身把我讓了出來。
此刻我視線裡出現了臥牀的外婆,只是在這時我卻是視線模糊,怎麼都看不清她的樣子。這間屋子裡那無比熟悉氣味在瀰漫着,那是我從任何其他地方都沒法感受到的。不知怎麼,我覺得窗戶外照射進來的陽光都是那麼明媚溫暖,那感覺真好像是來到了可以洗滌人心的聖地之中,我漸漸覺得一切是那麼美好,早就忘了我所在的這個家有多簡陋,現在它就是完美的天堂……
“是小意嗎?”好半天,牀上的外婆才怔怔的開口,隨即就什麼話都說不出來了,開始發出隱約的嗚咽聲。
“是我,是我!”我大聲說着,踉踉蹌蹌的向牀邊奔去,只想靠近外婆,去感受那失而復得的無盡親情與愛意,更渴望在外婆身上找回丟失的自我。
我現在就像小時候在外面受欺負回來後一樣,咧嘴哭着把頭扎進了外婆的懷裡,緊緊摟住她,讓淚水肆無忌憚的流淌,無所顧忌的嚎啕大哭,什麼出來混的,什麼男子漢,都見鬼去吧,我就是她的外孫子,一個需要親人溫暖關懷的懦弱小孩兒,並且我希望自己永遠都是這樣一個孩子。
只是哭着哭着,我就覺得外婆的呼吸聲好像變得粗重急促起來,身子似乎也有些發軟。這讓我心裡就是一驚,帶着滿臉淚痕擡頭看向外婆,發現外婆雙眼緊閉着,被淚水打溼的臉還露出了痛苦的表情。
我嚇得急忙鬆開手,從外婆壞了退了出來,擔心是自己心情激動太過用力把年邁的外婆給弄痛了,只怪自己沒輕沒重,忘了外婆是個老人而且還身有病患。
“姥,你沒事兒吧,我是不是給你弄痛了?”我急忙詢問並且查看起來,雖然我也看不出個所以然。
外婆微微搖搖頭,什麼也沒說,只是繼續嗚嗚的哭着,身子也抖得厲害,這讓我更擔心也更心疼,慌忙看向外公。外公無奈的搖搖頭然後對外婆勸道:“你說你個老太太,小意回來是好事兒,咱應該樂呵,你這樣讓孩子看着了多不好啊!”
“嗯,嗯,對……”外婆吐字不清的答道,可還是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緒,手也捂着胸口,看起來很難受的模樣。
“靠着歇會兒,我給你拿藥吃啊,別激動,聽見沒。”外公提醒着,可他卻也忍不住偷偷擦拭了下眼角。即便到了這個年紀,外公仍然在家裡扮演着堅強的丈夫這個角色,不在自己的妻子面前過多流露傷感與難過。
“你姥姥從過完那陣兒身子就有點兒不得勁,前一陣兒出去幹活差點倒外面,住了兩天院她就嫌花錢非要回來,在家一趟就是倆月,現在還是病怏怏的呢。”外公邊費力的彎腰找藥邊說着,我急忙過去幫他,然後問道:“我姥到底啥病啊,她咋地了?”
“就是想你想的,你這一回來,我就好一半了。”外婆吃力的說着,還擠出一個蒼白的笑容來,看着我眼神還是充滿了無比的疼愛,她的話也讓我既欣慰又心酸,很不希望看到外婆現在這個樣子。
我自動拿過藥和水來到外婆身邊,十分小心的給她送服下去,這讓外婆也很高興,吃着藥眼睛卻一直停在我身上,好像想要把我看個夠,卻怎麼也看不夠,臉上也一直掛着無力的笑容。
忽然外婆咳嗽了起來,好像是被嗆到了,我趕緊把水杯放到一邊兒,輕輕拍着她的後背,同時也對自己笨手笨腳連照顧外婆都照顧不好感到惱火,越來越覺得自己一無是處。
“我沒事兒,就是嗆了下,你趕緊坐下吧。”外婆努力停住咳嗽對我說道,溫暖的手握住我的手,示意我坐在她身邊兒,再次不知疲倦的端詳起我,看得我還有點不好意思起來。
“咱小意是真長大了,好啊。”外婆感嘆道,把我的手捧住,就好像在捧着一個價值連城的珍寶,那輕輕的撫摸也讓我恍如隔世。
“姥姥,我可想你和我姥爺了,真的,老想老想了。”我努力想證明自己的思念,卻一時找不到合適的形容詞來,只能情真意切的不停重複。
“我和你姥爺也天天都想你啊,一到晚上咱倆就合計你現在咋樣了。”外婆輕聲說着,“誒,對了,前兩天還跟你姥爺說呢,你中學畢業了吧,考的咋樣,上哪個高中了,是重點不?”
一聽這話,我頓時就慚愧的把頭低下了,不敢再看外婆,覺得這個熊樣的自己來見他倆也許真是錯誤,外婆還對我抱着很大的希望,我真沒想要傷她的心。
見我這樣,外婆有些疑惑想了想說:“是不是沒考好啊?沒事兒,誰沒有走神的時候,你們西區學校聽說也不咋地,肯定影響你了是不?”
何止影響,那簡直是就是裡外翻新,我苦笑着想,卻只能僵硬的點頭。
“普通高中也行,照樣考大學給你姥爭臉,咱小意從小就學習好,到哪兒不一樣。”外婆安慰起我。
看來在外婆眼中,我仍然應該是小時候的那個樣子,那善意的嘮叨也讓我如坐鍼氈起來,終於我擡起頭看向外婆笑着說:“其實我考得挺不錯的,就是志願沒填好,要不然我也能上個重點了,真是失誤啊!”
“我就說嘛,我這大外孫子錯不了!”外婆讚許的說,然後惋惜道:“誒,就是沒人管啊,連那啥志願的都沒人給出主意。”
真沒想到,一回來我就接連對外公外婆撒了兩次慌,這讓我都有些不敢相信,因爲自責我也不敢多解釋是,只能岔開話題。
說話的功夫,我以前住的屋門開了,舅舅晃悠悠走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