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有道集團總辦大總管傅採寧親自打電話,讓邊學道蹙眉的事不是什麼大事,可是這件事很特殊。
特殊到傅採寧必須打這個電話,特殊到邊學道必須得插手,因爲這件事關係到邊學道曾經的一個承諾。
承諾發生在2007年7月東森大學55週年校慶上。
當時有道集團出資在東森大學捐了一座多功能室內運動館,還設立了一個“尚善獎學金”。
校慶當天下午,應校方邀請,邊學道做了一場演講。
演講中,說到“尚善獎學金”時,邊學道說他設立“尚善獎學金”的目的和初衷是想激發學弟學妹們心中善良正義的信念,希望大家走正道,做好人。同時他還承諾,如果學弟學妹們因爲助人遭受誣陷訛詐,可以聯繫有道集團,無論打官司還是賠償,他都會做大家最堅實的後盾,絕不會讓大家做了好事還受委屈。
現在,一語成讖了。
12月上旬,松江一連下了好幾場雪,城市裡冰天雪地,路面非常滑。
12月12號這天早上6點30分,東森大學一名大三男生在學校附近的人行道上扶起一個摔倒的老太太,並幫着聯繫老太太家人。結果,家人到場後,老太太一口咬定是男生撞倒了她,讓男生負責醫藥費並給予經濟賠償,當場把男生扣下了。
男生勢單力孤,有口說不清,就打電話叫去了幾個同學。接着,老太太的兩個兒子開車到場,一言不合,就把扶人男生和另一個男生給打了,還當着圍觀的路人叫囂“看熟麼看?再看打死你們幾個龜孫兒!”
隨後警察到了,給當事老太太和扶人男生做筆錄。
男生堅稱自己沒撞人,是看老太太摔倒了,上前幫助人。老太太的子女拒絕接受男生的陳述,老太太也堅稱是男生撞倒了她。
上午,摔倒老太太的檢查結果顯示老太太右腿小腿骨折,需要住院治療。男生所在院系的老師出面跟老太太家屬溝通,老太太子女的態度十分強硬,揚言要讓扶人男生坐牢。
事情發生後,當事男生非常委屈,他跟老師和同學說當時是想着“尚善獎學金”纔去扶人的。男生的說法,老師和同學都能理解。事實上,最近一年東森大學“好人好事”數量急劇增多,跟“尚善獎學金”的設立有很大關係。所謂重賞之下必有勇夫,重獎之下同樣能激發善舉,之前很多可做可不做一念之間的善意小事,在一等2萬元“重獎”的激勵下變成了一定要做的事。
人類的行爲是有慣性的,最開始一段時間,學生們可能是奔着獎學金去的,可是時間久了,助人漸漸成了大家條件反射式的行爲習慣,看見需要幫助的人,最先想的是自己要幫助對方,然後纔是獎學金。
最妙的是,邊學道設立的這個獎學金“重品重德重行,不參考學習成績”。這句話的潛臺詞是,哪怕你學習成績全系倒數第一,哪怕你在學校裡吊兒郎當,只要這次做了好事善事,依然可以客觀地評價。這一條應了一句話:最大限度團結一切可以團結的力量。所有學生都有機會,自然所有學生都受獎學金的激勵和感召。
所以,最近一年東森大學校園風氣一新,“尚善獎學金”功不可沒。
現在,“尚善獎學金”間接引出糾紛,學校老師幾次跟老太太家屬溝通無果,後來院長都出面了,老太太幾個子女仍舊軟硬不吃不依不饒,無奈之下,男生所在學院的院長求助邊學道當時就讀的經管學院院長,往有道集團辦公室打了一個電話。
電話並非傅採寧接的,但最終報到了傅採寧那裡。
陽曆年底,集團總辦超級忙。
可是事關集團老總母校,加上又跟集團在東森大學設立的“尚善獎學金”扯上了關係,辦公室的人不敢不當回事,立刻報給了忙得腳不沾地的傅採寧。
東森大學55週年校慶那天,傅採寧全程陪在邊學道身旁,邊學道演講時她就坐在臺下第一排,傅採寧知道邊學道的演講內容,她也清楚爲什麼東森大學的老師把電話打到有道集團,在通過集團的渠道瞭解了事件的經過後,傅採寧將東森大學的求助轉述給了邊學道。
打這個電話,不是因爲傅採寧處理不了這個事,也不是同情那個扶人捱打的男生,而是想告訴邊學道:“以後在外面說話要注意,不要什麼許諾都說,不然麻煩就會找到頭上來。”
當然,這次這件事在傅採寧眼裡算不上大麻煩,可是誰能保證下次找上來的麻煩不會升級?
傅採寧一直認爲,做善事可以,但不要往自己身上攬麻煩,所以她把麻煩推給了邊學道,讓邊學道跟着頭疼,以後纔會注意言辭。不然長此以往,是要累死辦公室的節奏。
滬市,餐桌前。
面對徐尚秀的詢問,邊學道表情緩和,展開眉頭說道:“這個事說來話長。”
10分鐘後,除了邊學道,其他三個人表情都怪怪的。
三人表情怪不是因爲別的,而是因爲“尚善獎學金”這個名字。
這個獎學金是2007年設立的,儘管當時松江本地媒體很給面子地大版面報道過,可是地方媒體的報道輻射不到蜀都和滬市,所以徐尚秀和楊浩都不知道有這個獎學金。
現在,聽見“尚善”這個名字,楊浩第一時間想到了徐尚秀,緊接着想到了單嬈。
蔣楠楠的反應只比楊浩慢了一線,畢業這幾年她已經從楊浩那兒把邊學道大學時的情史打聽清楚了。徐尚秀就坐在對面,蔣楠楠很自然地想到了“尚善”的“尚”是誰,然後“善”也不難猜,因爲拉風的單學姐是楊浩重點講述對象。
而徐尚秀呢,她的反應比楊浩還要快那麼一點點。
聽見這個名字,徐尚秀自然地想到了那個把她招進學生會的單學姐,她知道,兩個女人的戰爭,其實那個時候就已經開始了。
一通電話破壞了飯局的氣氛。
準確地說,破壞氣氛的不是電話,而是邊學道大意之下說出的“尚善”兩個字。
兩個字,紀念兩個女朋友,儘管現在看來徐尚秀大獲全勝,可還是很彆扭。最讓人鬱悶的是一起吃飯的楊浩還是個知道內情的,就算徐尚秀放得下,楊浩也覺得不自在。
邊學道這個奇怪的起名癖好終於自作孽了一把,不過他城府夠深,臉上看不出一點異樣。
蔣楠楠見了,適時提議說:“我和楊浩住的地方離這裡不遠,我看大家吃得差不多了,去我家坐坐?”
跟徐尚秀對視一眼,邊學道笑着說:“改天吧,近期公司在滬市有活動,我會在這裡待一段時間。”
楊浩附和說:“也好,早點回去陪陪伯父伯母。哪天你得空,給我電話,去我家,讓你倆嚐嚐我下廚的手藝。”
徐尚秀感興趣地問楊浩:“你會做飯?”
蔣楠楠在一旁說:“楊浩做菜水平真的不錯,當初我還跟他說,不如去考個廚師證,進我們酒店當廚師。”
邊學道笑着說:“這麼說一定要去嚐嚐,到時我給你電話。”
酒店門口。
邊學道想讓手下開林肯領航員送楊浩和蔣楠楠回家,兩人堅決推辭,說家很近,不用麻煩。
坐進奧迪A8裡,邊學道問徐尚秀:“沒生氣吧?”
徐尚秀不解地問:“生什麼氣?”
邊學道笑着說:“沒生氣就不說了。”
靜了幾秒,徐尚秀勾着嘴角問:“那個蔣楠楠好像知道單嬈,她也是東森大學畢業的?”
邊學道搖頭說:“不是,她在蜀都上的大學,大學四年跟楊浩都是異地戀,兩人硬生生堅持下來了。”
“哦。”徐尚秀點頭說:“那挺不容易。”
想着剛纔餐廳裡蔣楠楠聽見“尚善”後的詭異眼神,邊學道估計楊浩那小子早把自己的情史曝了個底朝天,加上徐尚秀不是外人,於是稍作猶豫,開口說:“是很不容易,爲了維護蔣楠楠,楊浩差點殺人。”
徐尚秀:“……”
接下來幾分鐘,邊學道大致把當年的事跟徐尚秀說了一遍,他隱瞞了蔣楠楠受辱那段,只是說有一個已婚男老師總是糾纏蔣楠楠,嚴重打擾了蔣楠楠的學習和生活,給蔣楠楠造成了很大的心理和精神壓力。
聽邊學道說完這段往事,徐尚秀對楊浩的印象大爲改觀。
在此之前,楊浩就是一個不笑不說話、面帶恭謹以及一點世俗氣的校友,聽完這段往事,楊浩頭上多了一個“匹夫一怒血濺五步”的標籤。
徐尚秀再理性,女人的天性還是讓她對楊浩這種“衝冠一怒爲紅顏”的行爲表示激賞,就如同很多女人覺得“不愛江山愛美人”的溫莎公爵是個理想情人,而完全無視溫莎公爵的行爲背後有着怎樣的秘辛。
另一方面,徐尚秀欣賞楊浩這種行爲,跟她骨子裡的擇偶趨向有關。另一個時空裡,徐尚秀之所以選擇邊學道,其實很大程度上是她喜歡邊學道身上的陽剛之氣,換句話說,邊學道的身材、五官、性格和眼神都很爺們,很man。這種氣質是天生的,不以邊學道在報社從事文字工作爲轉移。
然後,在合適的時候邊學道出現在徐尚秀的面前,所以他最終抱得美人歸。
而現在,徐尚秀決定幫骨子裡很有男兒氣的楊浩一把,她握着邊學道的手說:“離開滬市前帶我去他倆家一趟吧,我想嚐嚐楊浩做菜的手藝是否真像他女朋友說的那麼好。”
邊學道聽了,眼眸如星:“看樣子他倆給你的印象很好。”
徐尚秀不否認,看着車窗外的城市說:“我能看出來他倆有求於你,可是又找不到機會開口。我只是覺得,既然兩個有情人歷盡千辛萬苦走到今天,就不應該再被物質上的需求分開。”
反握着徐尚秀的手,邊學道說:“我都聽你的。不過啊,人心無由多變,有些人能共富貴不能共患難,有些人能共患難不能共富貴。物質滿足不一定帶來幸福無憂,反而可能是同牀異夢的開端,就像人們常說的,男人有……”
我靠!
怎麼能當着尚秀說這些東西,沒事找抽呢嘛!
太放鬆了!太放鬆了!每次這麼放鬆都會說話不經大腦,必須得改!
扭頭看着說到一半不說了的邊學道,徐尚秀說:“你沒聽過一句話嗎?你所說的每一句話,都將成爲下一次女朋友和你吵架時的呈堂證供。”
邊學道一臉不在乎地說:“聽過,不過你是大氣的女人,這條不適用。”
徐尚秀微微揚起下巴,雲淡風輕地說:“我覺得,適用!”
邊學道:“……”
就在兩人回酒店的同一時間,松江新化派出所。
一個人影走進筆錄物證室,翻了翻,抽出一份筆錄,看兩眼上面的字,然後摺疊幾下,塞進兜裡,推門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