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恕罪!”鄭夕顏急忙行禮,奈何身子稍動,腳踝處便疼得齜牙咧嘴,冷汗幾乎浸溼了衣衫。
“來人,送鄭公子回房。”趙其開口,隨即便有人左右攙起鄭夕顏。察覺鄭夕顏腳上的異樣,趙其竟然俯身欲要脫下鄭夕顏的鞋襪。
鄭夕顏不覺驚叫出口,“你要作甚?”
趙其這才意識到自己乃太子之尊,便起身清清嗓子,“無礙,只不過想看看鄭公子傷到何處罷了!”
聞言,鄭夕顏才稍稍舒了一口氣,“不過是腳崴了,倒也沒什麼要緊。”說這話的時候,鄭夕顏疼得整張臉都煞白如紙。
趙嘉厲聲呵斥,“還愣着幹嘛,還不趕緊把人送回去?”
鄭夕顏被擡回了沐春園。
涼兒自然受了責罰,便不再言語,見着鄭夕顏的時候也一貫垂眉順目,再不似先前的熱情。鄭夕顏知道,誠然是涼兒怨了自己,委實讓人家白白捱了一頓打。
眼見着涼兒在房內來回的走着,端茶遞水,熬藥端藥,鄭夕顏的脣幾次張了張,卻不知該從何說起。這腳踝處疼痛難忍,這藥石吃下去不但無效,反而當天夜裡便發了高燒。
鄭夕顏燒得迷迷糊糊的,卻死活不肯讓涼兒侍奉自己沐浴。
旁人雖無奈,但也不好說什麼,任由鄭夕顏去。
半夜的時候,鄭夕顏覺得有人進了自己的房間,迷迷糊糊的覺得並非是涼兒。那手粗大,掌心有繭子好似握刀持劍的痕跡,而後停駐在自己的額頭一陣。喉間不知滾落了什麼東西,有種清清冷冷的苦澀感覺,像薄荷般清涼舒適。
無力的睜開雙眸,她看見一雙熟悉的眼睛,如狼的綠光氤氳似夢幻。
那個人坐在她的牀沿,握住她滾燙的手,輕輕的撫了一遍又一遍,卻彷彿有種刻骨銘心的疼痛,眷眷不捨的流連。
她聽見那人柔軟而微涼的聲音縈繞在耳畔,“夕顏,別怕,我不會讓你有事。”
她乾澀的脣張了張,卻吐不出半個字。
迷濛的昏黃燭光下,她看不清那人的容顏,視線漸漸的沉浸在一片黑暗中。
再次醒來的時候已是第二天清晨,鄭夕顏的腦子纔算清醒了不少。涼兒在牀邊小心侍奉着,不斷爲鄭夕顏替換額頭的冷毛巾。
燒退了,但鄭夕顏覺得整個人有些渾渾噩噩,筋骨乏力得很,幾乎連下牀的氣力都沒有。
原不過是傷了腳,奈何卻這般嚴重,委實出乎所有人的預料。
趙嘉與趙其站在門口,卻沒有進來。只聽得趙嘉衝趙其道,“要不殿下請了宮中御醫出來,看這樣子誠然是拖不的。”
趙其點頭,“也不是不可以,只是若讓御醫來了成親王府,必定會驚動父皇。到時候不好說辭,也不好交代。”
聞言,趙嘉頷首,“這倒也是。但這樣子着實教人憂心,昨兒個燒了一夜,若然再有個好歹,只怕身子都要廢了。”
“那便私下訪尋民間名醫,若然只得好府中貴人,以千金相贈。”趙其轉而道,眸色微亮。
趙嘉點了點頭,“是個好辦法,姑且一試吧!”
語罷,趙其往門口探了一眼,見鄭夕顏還臥病在牀,便輕嘆一聲,“本宮出來太久,昨兒個留宿在此已是於理不合,如今也該回去,否則父皇定會責備。”
趙嘉拱了拱手,“送太子殿下。”
鄭夕顏雖然病臥在榻,但外頭的一言一語還是悉數聽在了耳裡。心下一頓,怎麼自己傷得很重麼?不過是崴了腳,應當不至於像他們所說的如此嚴峻。
心下嘆了嘆氣,若是華韞在便好了。有他的美酒或是腦袋,興許就不會覺得這般百無
聊賴。想着就算華韞能卜個卦,然後胡言亂語的說一通天機不可泄露也是好的,總比現下孤立無援、行走不便強得多。
勉力撐着身子坐起來,鄭夕顏卻覺得這是件極爲費力的事情。
渾身的氣力猶如被抽絲剝繭般抽離得乾淨,便是喘息都有種奢侈的錯覺。
該死!怎麼回事?
是因爲血魄珠?還是上次的傷寒未痊癒的緣故麼?抑或自己的身上發生了什麼事?
這般想着,鄭夕顏整個人都覺得不對勁,趁着涼兒出去煎藥的功夫隨即打坐運氣。按着鬼麪人教授的辦法,讓丹田內的真氣緩緩啓動血魄珠運行。暖流沿着體內的奇經八脈開始快速流動,運轉一週天後,鄭夕顏陡然覺得體內有一股極爲陰寒之氣正在阻擋自己的運氣。
好似……有障礙物!
是、是什麼緣故?
還不待她細想,突然“哇”的一聲,一口黑血噴了出來。身子晃了晃,頓時倒伏在牀榻之上,大口大口的喘着氣。
該死!怎麼回事?
爲何她覺得體內存在異物,而且正將她的內勁寸寸吸收殆盡。以至於她運不出真氣,無法啓動血魄珠進行自我修復。
正巧涼兒進門,卻嚇得將手中的藥碗都跌碎在地。驚慌失措的跑出去叫人,鄭夕顏想,大抵自己這滿口黑血的模樣,委實嚇人。
勉力撐起身子,腳下一軟,鄭夕顏整個人癱在地上。
就算要死,她也要死在外頭,告訴華韞,告訴秦沐風……
秦沐風……
鄭夕顏匍匐至門口,無力的靠在門欄處,視線寸寸模糊。這便是要死了嗎?死了是不是就會回到原來的地方?
羽睫揚起,腦子裡掠過初見秦沐風時那張紈絝子弟般的容顏,雨幕中他放浪不羈的面孔。還有刑場上,一聲遵呼殿下千歲時的無限風姿……
他說,鄭夕顏,你要隨時待在本宮身邊。
他說,鄭夕顏,別讓旁的東西沾了你的身子。
他說,若你死了,我會不惜血染江山……
視線寸寸成灰,鄭夕顏腦袋一歪,便失去了知覺。
直到虎口處劇烈的疼痛,讓她驟然睜開雙眸,迎上的卻是華韞戲虐的眼睛。見着她不敢置信的眸子,華韞卻轉身衝着桌案前坐定的趙嘉道,“公子,人已經醒了。”
聞言,趙嘉三步並做兩步上前,及至牀沿,確認鄭夕顏醒轉才鬆了口氣,“謝天謝地,大夫妙手回春,果然厲害!”
華韞收了銀針,搖頭道,“這位公子身子極虛,要好生調養,否則怕是小命難保。”
“還請大夫救人救到底,給瞧着方子吧!”趙嘉急忙上前,隨即奉上百金。
陽光從外頭落進來,金燦燦的元寶錠子委實能閃瞎眼睛。鄭夕顏斂了眉色,想着華韞總算醒了,果真是及時雨。既然他佯裝不認得自己,那她也不能戳穿,做戲做全套。
見華韞故意推諉了一番,鄭夕顏虛弱道,“醫者父母心,大夫仁心仁德,想來不會見死不救的。只是我這傷不知該如何處置?”
“傷到不打緊,左不過是崴了腳。所謂傷筋動骨一百天,靜養便是。只是這位公子內體帶毒,想來沒有我這銀針施救,便是治好了腿也早晚送了命。”華韞輕嘆,顧自搖頭惋惜。
這一說不要緊,不但趙嘉緊張,連帶着鄭夕顏都瞪大了眸子。
誠然自己的身體裡當真有不妥之處,難道真如華韞所說,是中了毒?
羽睫驟然揚起,鄭夕顏眼底的光帶着幾分猶豫,袖中修長的五指蜷握成拳,心頭寸寸浸血。方纔的黑血,足以證明華韞所言不虛。
心
,寒涼,到底爲何會中毒?又是何人給自己下的毒?爲何她竟毫無察覺?
遍尋記憶,始終找不到下毒之人的蹤跡。
趙嘉慌了神,忙躬身抱拳,“大夫妙手,想必定有其法。不知可否留下來,只要能治好鄭兄,我願以千金相贈。”
“相逢即是緣分,我本遊醫,如今也不好袖手不管。何況你這毒前所未見,着實對我胃口。也罷,我且試試,若能爲你解除性命之危也算你的造化,活該遇見我,若是不能權當你沒有這福分。”華韞定定的看着鄭夕顏,面露難色。
聞言,趙嘉忙賠笑臉,“多謝!”
華韞掃一眼外頭,淡淡道,“公子尚需靜養,留下一兩個煎藥伺候起居的,其餘的都撤了吧,免得誤了休息。”
趙嘉點頭稱是,揮手便撤去了外頭的人。
鄭夕顏卻不置一詞,面上沒有多大的波瀾,無溫的視線落在外頭清冷的陽光裡。身依牀柱,羽睫微垂,不喜不悲。
見狀,趙嘉只能走出去,任華韞留下照料鄭夕顏的身子。
瞧着趙嘉出去,華韞算是鬆了口氣,開始拾掇他桌案上的藥箱子,將一枚枚銀針原位方好,這才道,“你這丫頭也真當大膽,一個人便敢獨闖成親王府。當這裡是什麼地方,且不知早已身臨險境,委實驚得慌!”
“是真的嗎?”鄭夕顏擡頭。
華韞一怔,挑眉看她,“什麼?”
深吸一口氣,鄭夕顏面色凝重,“我確實中了毒,對嗎?”
聞言,華韞頷首,“我這醫術淺薄只探出爾爾,至於到底是何種毒素,想來還需要好生研究一番。故而方纔我說的都是真話,誠然沒有騙趙小王爺。”
鄭夕顏沉默了良久,復問,“你何時醒的?”
“說起這個,那千杯醉果然厲害,醒來時竟窩在牆角迷醉,實在不像話。”華韞抽動脣角,顯然對於自己爲何會被捲鋪蓋睡在牆角一事毫無所知。
繼而華韞又道,“所幸我醒得及時,聽得店小二傳來的口訊,這才急急趕來。果然是貪杯誤事,不過那趙小王爺似乎待你不錯。”
“我昨兒個還見着了太子。”鄭夕顏現下覺得好多了,胸口不似方纔的憋悶,想來這華韞誠然有幾把刷子。
見鄭夕顏緩了口氣,華韞便從自己的藥箱裡取出一個瓷瓶,倒出一顆藥丸遞給鄭夕顏,“解毒丸,不能排毒但是能鎮住也是好的。”
鄭夕顏點頭,“多謝!”思慮了片刻又道,“華韞,前些時候我偷喝了你珍藏的酒,還兌了水進去……”
華韞看着她,脣角有點微微抽動,最後定了神,又盯着她許久才道,“爲何現下要告知於我?”天知道他那一壺酒可是百年陳釀,自己也只捨得兌點旁的酒小口品嚐,這丫頭竟然、竟然揹着他偷喝了,還兌了水,生生糟蹋了那壺好酒!
“若然我死了,豈非教你不痛快。索性現在說了,你若覺得憤怒也可怨我幾句,免得我下了地府也不安生。”鄭夕顏漫不經心的開口,摸了摸額頭的冷汗。
“胡言亂語!”華韞忽然怒氣衝衝的拎着藥箱子走出去,卻不叫她看見眼底一掠而過的寒光。
鄭夕顏頓了頓,只嘟噥着,“偏是書生酸腐嗅,竟也這般小心眼。左不過喝點黃湯,便翻臉不認人!”
要知道她這偷酒喝的毛病,還是華韞灌出來的,如今可怨不得她。
所幸華韞也入了府,眼下便可以好生養好傷,而後……
這頭正想着,門外卻傳來沉重的腳步聲。鄭夕顏一頓,怎的華韞去而復返,這般快速?誰知那人入了門來,卻生生將鄭夕顏震在當場,半晌沒能回過神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