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沐風不說話,只是握住她的手大步流星走進去。迴廊水榭,亭臺樓閣,翻飛的白綢如同墜落凡塵的浮雲。
鄭夕顏微微一怔,手被他握在掌心,緩步走在寂靜的迴廊裡。
他走得很慢,許是顧及她還未痊癒的腳踝。
風掠過她的眉梢,暈不開眼底的不安。握緊他的手,她忽然有種即將離別的錯覺。心,微微疼着,她想說,秦沐風我喜歡你。不管你心裡如何想,我想我再也無法離開你。
可是骨子裡的驕傲,讓所有的話語都哽咽在喉,沒能吐出隻字片語。
九曲橋上,他執着她的手緩步走着,華美的亭子翻飛着層層疊疊的綢子,像極了韋素莊子裡的那個亭子。
仰頭望着,這個亭子也是木質結構,走在上面能發出細微的聲響,在這樣寂靜的環境裡顯得格外的清晰,卻聲聲扣住心絃。
小四方桌上放着一壺酒,兩口杯子。
“你這是要與我喝酒麼?”她輕笑。
秦沐風站在水岸邊,目光清遠的落在天際,“以後只准在我面前喝醉。”
鄭夕顏愣了愣,從昨夜開始,在她面前不再自稱本宮。到底……到底爲什麼?秦沐風,到底出了什麼事?不知爲何,他越是這般遷就,越讓她覺得惶恐不安。
忽然,鄭夕顏轉身便走。
“站住!”他低喝,“去哪?”
深吸一口氣,鄭夕顏羽睫微揚,“告訴我發生了什麼事。你該知道,就算要我去死,我也希望死得明白。秦沐風,我不怕爲你死,可是我不想你騙我。”
他站在那裡,定定的看着她,良久沒有眨眼,如同要將她刻進心底般凝重。
“丫頭,過來。”他攔了手,衝她清淺的開口。
鄭夕顏垂下眉眼,卻走出了亭子。這是她第一次違逆他的意思,從前他說“丫頭,過來”她會有一種淡淡的寵溺錯覺,可是現在,她卻只想逃離。
縱身一躍,他已攔住去路,下一刻,他忽然將她按在廊柱處,力道之大疼得她倒吸一口冷氣。她看見他泛紅的眸子,帶着利刃的冰冷刺骨。
“鄭夕顏!”他咬牙,“爲什麼要逃?”
“你到底要騙我到什麼時候?我說過,我不怕爲你死,可是我討厭你騙我。在韋國是這樣,在大雲是這樣,現在你還要這樣嗎?秦沐風,我不想做你的棋子,我是人,活生生的人,難道你的眼睛瞎了嗎?”她憤怒的嘶吼。
他頓了頓,第一次看見她憤怒的模樣。
驀地,他忽然扣住她的腰肢,不顧一切的吻上去。
不是要騙你,而是捨不得讓你難過,更捨不得你死。
她的淚瞬時滾落,從最初的掙扎成了最後的深情相擁。秦沐風,你最好別騙我,否則我真的會殺了你。
遠遠的,華韞將手中的一壺酒悉數灌入口中,卻一不小心嗆到了喉嚨,竟劇烈的咳嗽着,一直咳得眼淚都出來纔算罷休。
紀揚在一側不解的凝眉,“又無人與你爭搶,你作甚喝得這般急?”語罷又看了看亭子裡的深情相吻的兩個人,眸色忽然斂盡,“姑娘她是不是……”
華韞手中的酒壺砰然碎在地上,“我無能爲力。”
聞言,紀揚陡然瞪大眸子,“你是說鄭姑娘她的毒……”
“無藥可解。”他扭頭,踉踉蹌蹌的走開。
身後,紀揚彷彿明白了什
麼,整顆心忽然提起,該死!那殿下豈非要……一咬牙,紀揚忽然轉身便走,橫豎都要試一試。
鬆開癱軟在懷中的鄭夕顏,秦沐風坐在水岸邊,懷中擁着面色微恙的鄭夕顏。低眉間,他看見她臉頰浮起的紅暈,宛若天際的朝霞。
“明日,我要去成親王府一趟,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他清淺的問,以往他從不徵求她的意見,如今卻突然改了性子。
鄭夕顏笑了笑,“總該去一趟,免得太子其惦記着,倒也教他死了心纔是。”
“你就不怕公子嘉反倒上了心嗎?”他打趣。
聞言,鄭夕顏窩在他的懷裡,“有你在,旁人都無關緊要。”
他一笑,卻冷了秋日的湖水,寒了遠處的雪山。旁人,都無關緊要。輕嘆一聲,他只是擁緊了她,以後這樣好的陽光,怕是都鮮少能見了。
夜,漆黑,伸手不見五指。
冰冷的屋脊上頭,修羅冷然坐着,衣袂隨風,髮髻隨風。
紀揚縱身躍上屋頂,冷劍在手,面目無溫,“把解藥給我。”
“烈火,連你都要這麼對我?”修羅冷冷的笑着,目光如刃,散發着隱隱的鋒芒。
“不管你要做什麼,如今大事在即,容不得絲毫閃失。若你傷了殿下,我必與你拼命。把解藥交出來!”紀揚一身肅然。
修羅起身,徐徐轉身,“若我不呢?”
“那便只好得罪了!”紀揚冷劍出鞘。
清冷的笑聲傳來,修羅定定的看着他,忽然笑聲戛然而止,“爲何你不讓他自己來求我?若是他開口,我一定會救她。還有三天,三天之內沒有解藥,她會血脈逆流而死。”
“你該知道殿下的性子。”紀揚冷冽,“修羅,你我追隨殿下多年,皆負有使命,豈可任性而爲。”
“任性?我只恨自己任性得太晚!”修羅昂起頭,“烈火,今日便是你殺了我,也不會得到解藥。除非他自己來找我,否則……鄭夕顏死定了!”
“你!”紀揚怒色,“你爲何不聽勸告?”
修羅低眉看一眼屋檐,忽然飛身而去。紀揚跺腳,卻沒有繼續再追。翻身下了房頂,迴廊下站着默不作聲的秦沐風。
搖晃的燈籠泛着微弱的光,明滅不定,落在他的眼底幽冷無比。
“殿下?”紀揚單膝跪地,“屬下無能。”
“明日之行可都備好?”他換了話鋒。
紀揚頷首,“喏。公子嘉對王牧帶兵擅闖王府之事痛恨在心,何況王牧行徑霸道,素來不將文官放置眼中,想來樹敵不少。”
秦沐風頷首,“送去於開府中的物什要精心挑選。”
“喏。”紀揚道,“皆是先生一手挑的,想來不會錯。”
“華韞做事,本宮素來放心。吩咐下去,暗衛原地待命,沒有本宮命令,任何人不得輕舉妄動。”秦沐風面色一沉,“明日太子其會去成親王府,故而容不得半分馬虎。”
紀揚凝了眉,“殿下真當要帶姑娘一起去?素聞公子嘉是個風流公子,以姑娘的容貌,萬一……”
“沒有萬一!”他扭頭看着鄭夕顏房門的方向,“絕不會有萬一。”
紀揚不再說什麼,行了禮退下。
秦沐風徑自走在迴廊裡,而後定定的站在鄭夕顏的門前良久。華韞的話不斷在耳際徘徊,他說:此毒甚烈,原還可以嘗試救治。但此
毒進入身體後卻與她體內的血魄珠相生相剋,除了下毒之人的解藥,天下間無藥可治。這身子大抵還能撐得住三日,三日一過,解毒丹失效。而困鎖在體內的毒液就會竄入奇經八脈。到那時,她會血脈逆流而死。
無藥可治……
倒也不然,左不過……
東方的魚肚白,撕扯開天際,帶來秋日的風高氣爽。
精緻的琉璃彩石抹額墜於眉心,髮髻清爽挽起,著以素色的金鑲玉海棠羽冠,流蘇垂置肩頭。耳鐺兩顆璀璨的南海黑珍珠,綻放着氤氳的光芒。一襲清淺的絳紫色,腰間玉帶盈盈一握,紫色的綢子隨風飄動。
鄭夕顏清爽至極的站在秦沐風面前,面色微白,脣色稍稍泛着暗色,但眉目卻依舊流光爍爍。
他看着她一身廣袖流仙裙,襯着婀娜多姿的身段,分明是傾國傾城的姝顏女子。
點了點頭,他說,“很好。”
“今日雖說不是第一次去成親王府,總不能太過丟臉。橫豎也教人明白,這身行頭絕非昔日的鄭夕公子,而是實實在在的女子。”鄭夕顏道,思想着如此這般,想來王牧是斷難找到自己的。
要知道昔日的鄭夕可是男兒身,如今她是女子裝扮,就算站在王牧跟前,他都未必認得出自己。委實是個不錯的主意。
秦沐風頷首,“好。”
走過來握住她的手,擡步走上精緻的馬車。
華韞沒能跟着,只是守在府內,成日鑽在藥廬內不出來,鄭夕顏只當他終於找了個好地,偷偷喝着酒。卻不知他沒日沒夜的,只想找出解毒之藥,一次次的功虧於潰。
下來成親王府的時候,正巧逢着太子其的馬車停在府門口。眼看着秦沐風攙下風華絕世的鄭夕顏,心頭狠狠疼了一下,卻讓站在門口迎接的公子嘉迷了眼睛。
“這是……”趙嘉一怔,隨即盯着趙其,不知該如何言語。
卻聽得趙其開了口,“你誠然是鄭夕兄?”
鄭夕顏淺淺行禮,“夕顏參見太子殿下,小王爺。”
起身瞬間,盈盈一笑,天地動容。
太子其身子一顫,險些當場栽倒在地,所幸被趙嘉一把攙住,急忙道,“殿下息怒,殿下息怒!”而後衝着身旁的奴才厲喝,“還不趕緊把殿下攙進去,都愣着作死嗎?”
聞言,那些奴才手忙腳亂的將趙其攙進了成親王府。
紀揚上前一步,拱手行禮,“參見小王爺。這位是我家公子,前日送上拜帖,今日特來相會。”
趙嘉這才送了口氣,扭頭衝着秦沐風道,“早前收到了拜帖,這般大禮委實不敢當。今日見着秦兄之面,卻原來如此風流倜儻。秦兄年紀輕輕便出手闊綽,委實了得。本王單字一個嘉,幸會幸會。”
秦沐風看了鄭夕顏一眼,眸色微斂,衝着趙嘉拱了拱手,“有幸得見小王爺,乃秦某人三生有幸。此處不便,不知可否內談?”
定定的看了鄭夕顏良久,趙嘉這纔回過神,忙道,“自然自然。只是,不知這位是……”
想着,定當是秦家的千金,委實容貌傾城,世所罕見。這一顰一笑便是驚爲天人,誠然教人心頭難耐。
誰知秦沐風清淺一笑,“內人粗陋,小王爺見笑了。”
一語既出,趙嘉愣在當場。
鄭夕顏驟然轉頭,雙眸緊緊盯着他雲淡風輕的面頰,心頭忽然顫了顫。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