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冷的太師府內,鄭夕顏站在黑漆漆的院子裡,打量着太師府內簡樸的一切。身後傳來沉重的腳步聲,她徐徐轉身,正是老太師無疑。
“你來找老夫作甚?”老太師開口便是冷言冷語。
鄭夕顏頓了頓,“自然是來求太師一件事。”
老太師冷笑兩聲,“爾已身爲皇后,求這一字,老夫不敢當!”語罷,冷哼一聲,“皇后娘娘還是回去吧!”
低眉輕笑兩聲,鄭夕顏道,“大雲一統六國,明皇無後,哪裡來的皇后娘娘。”
聞言,老太師微怔,“你說什麼?”
“我說的是事實,便是我不說,歷史也會朝着這一的趨勢發展。很多事情並非你我可以阻止,也不是你我能力所能爲之。太師,夕顏並非陽奉陰違之人,今日所說皆屬肺腑之言,還望太師能聽上一聽。許是哪日,便是你想聽也聽不見了。”鄭夕顏的聲音日間微弱。
“歷史?”老太師愣住,這話聽着何以這般玄機?
“是。”鄭夕顏清淺的頷首,“所謂歷史,便是天下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多少人的出現都不過是命中註定,奈何不得任何人。就好比先帝,就好比現今的皇上,所做所爲都不過歷劫。許是太師不會明白逆轉歷史會有什麼後果,夕顏卻是感同身受。不管是先有雞還是先有蛋,總歸要按照既定的模式走下去。”
“我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能回去,可是我知道,就算我回去也無法放下這裡的一切。因爲我愛秦沐風,用自己的性命和未來。什麼皇后之位,什麼母儀天下,我從未稀罕過。做了太子妃的那一刻,我便抱着必死的決心。心頭想着,明皇無後,而我這太子妃乃是名正言順的,將來必得做這皇后。”
“若說不害怕,那是假的。原先還想着若然一統天下,還能邊一葉扁舟遊蕩山水之間。如今我這廂已經走不了,只願旁人還有這樣的機會。總歸,我是看不見了。”
年紀輕輕的女子,說着這樣的話語,不免教人生涼,甚至於懷疑她到底看到了什麼東西,爲何他話中有話,弦外有音。
老太師頓了頓,“你這話是何意思?打量着老夫無知還是……”
鄭夕顏搖頭,“夕顏所言句句屬實,誠然沒有侮辱老太師之意,你若不信只管親眼看着便罷。大抵……不會很久!”
“老夫聽不懂你在說什麼。”老太師的面色緩和了不少,這丫頭說話教人匪夷所思,但說的卻好似真實至極。
“我不是這個時代的人。”鄭夕顏一聲輕嘆,“我來自遙遠的未來,所以這個時代會發生什麼事情,我比任何人都清楚。這樣說,老太師是不是清楚一些?”
不管是誰,聽到這話只怕都要震驚萬分。不是這個時代的人?豈非滑天下之大稽?簡直匪所思,任誰也不敢置信。
見着老太師疑惑而震驚的眼神,鄭夕顏低眉慘淡的笑了笑,“要我將歷史都倒背出來你纔信嗎?”她一步一頓的上前,定定的凝視老太師的臉頰,忽然跪在地上,“這天下早晚都是皇上的,老太師可曾想過,何爲功高震主?”
“你什麼意思?”老太師冷了聲音,但態度確實緩和了不少。
深吸一口氣,鄭夕顏跪在那裡,“還望老太師還政於朝,如此才能避開皇權廝殺,得以安享晚年。須知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都是這樣的道理。太師入朝爲官多年,想必不會不知道這樣淺顯的道理。臣子若然越俎代庖,豈非謀逆,須知帝君枕畔,豈容他人酣睡。”
便是這樣一席話,教老太師的眼底陡然變化了顏色。
下一刻,他忽然俯身攙起了鄭夕顏,“起來吧!”
鄭夕顏面色微白,也不說話,只是垂了眉目。
“老夫終於明白,爲何皇上對你執迷不忘,
你誠然有一顆七竅玲瓏心,心思縝密無人能及。老夫不管你來自何方,但你的肚量委實比老夫大多了。所謂宰相肚裡能撐船,大抵也不過如此。老夫自問對得起天地,卻忘了皇帝誠然是皇帝,而老夫到底也是臣子。罷了罷了,到底皇帝有了自己的想法,老夫無法左右。”
說着,老太師轉身朝着屋裡走去,搖了搖頭,背影蒼涼,“回去吧!容老夫好生想想。”
鄭夕顏自然明白,今日所說,也許他未必全部明白,可是隻要老太師稍稍想一下,就會明白她今日之言委實是肺腑之言。這番話,只怕無人能與他說出。如今她……也算是冒險一試,爲了秦沐風,她願意冒險。
定定的站在園子裡良久,鄭夕顏終於轉身離開。
人盡皆知她弒殺新後乃是不得已,是被蠱毒矇蔽了心智,委實也是意外。而她爲大雲立下汗馬功勞,那一個個國家的廝殺,她有份參與,也有份出力。身爲女子,在這個動盪的年代,她的行爲堪比巾幗。
百姓豎起大拇指,誰人不讚?誰人不誇?
膽色,功夫,智謀,她不輸任何男子。
她不知道今日這番話,會帶來什麼後果,她只知道尚需盡力。老太師雖然是迂腐之人,但誠然也是個忠臣良將,左不過性格太過耿直。想必自己說的這些話,多多少少會讓他明白,什麼是臣子之道,什麼是皇權之上。
隔日,鄭夕顏便聽得朝堂上傳來消息,說是老太師請辭,正是將軍權移交給秦沐風,而後告老還鄉,不再理朝政世事。這一幕,秦沐風等了長久,多少人不明其中緣由,鄭夕顏卻心知肚明。
那一句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誠然戳中了所有臣子的心思。爲人臣子,誰都害怕有朝一日被皇帝棄之殺之。早前便有過不少先例,所以所有人都抱着明哲保身的心思。朝堂不比民間百姓,一旦出了禍端就不是身家性命這般簡單,皇帝一句話,那就是九族皆滅。
沒了老太師的阻攔,秦沐風便下旨立鄭夕顏爲後。立後大典便是三日之後,因爲秦恭的喪祭未過,故而亦如上一次那般不能大肆操辦。
鄭夕顏站在高高的天橋上,俯瞰着大雲皇宮裡的一切,心裡有種說不出的平靜。這兩日,她看着整個皇宮都熱鬧了,漫天翻飛的紅綢,有着鮮血一樣的顏色。腦子裡想着自己剛穿越過來的情景,那時的自己何等幼稚,何等無措。
如今,她什麼都有了。
皇后之位,一身武藝,一個愛她如命的男人。
是啊,愛她如命。
可是秦沐風,若我走了,你該怎麼辦?一個人的九五之尊?一個人的孤家寡人?心,會不會在午夜疼得無法入睡?
大雪連着下了兩日,如今到處茫茫一片,目光所到之處皆是皚皚白色。
皇后的鳳冠霞帔都擺放在自己的房間裡,大紅之色像極了天盡頭即將沉淪的血色殘陽。面色愈發慘白,脣色微微泛着涼薄的顏色。眼底暈開氤氳的霧氣,天空紛紛揚揚的白雪落在她的掌心,微涼而迅速融化。
“怎麼在這裡?”身後,秦沐風悄無聲息的佇立。
下一刻,他伸手將她拽入懷中,墨狐大氅瞬時將她裹住,將二人融爲一體。
“雪下得真好。”鄭夕顏清淺的笑着,“不知道明日會不會日出之境。”
“你想看日出?”他微微一怔,“這雪如今小了不少,許是明日會有日出。若你喜歡,我便隨你一起看日出。”
“好。”鄭夕顏伏在他的懷裡,低低的笑着,“一言爲定,明日一定要陪我看日出。”
他輕笑,“明日便是立後大典,你我待在這裡看日出,會不會教人笑話?”
鄭夕顏莞爾,“笑話便笑話,與自己心愛的人在一起,便什麼都不怕了。有
時候覺得牽着你的手,連死亡都不那麼可怕。”
聞言,他手心一驚,越發將她抱得生緊,“明日便是立後大典,以前多少風雨我們都並肩走過,以後越發好了,莫要胡言亂語。”
意識到自己失言,鄭夕顏點了點頭,“你權當我是胡說罷了。”
比肩而立,有什麼比與心愛之人在一起更重要?她靠在他懷裡,聽着他穩健的心跳,嘴角漸漸的展露笑顏,眉目間的清淺笑意教人迷了眼睛。
“你在想什麼?”奴才們奉上軟榻,秦沐風便擁着鄭夕顏坐在軟榻上,柔軟的褥子鋪着,溫暖的墨狐大氅將兩人包裹其中。
鄭夕顏躺在他的懷裡,一如當初這般的嬌豔明媚,“我在想跟你初次相遇的時候,你拿着刀子抵着我的脖頸,分明是要取我性命的樣子。如今我還是躺在你的懷裡,你卻已經住進了我的心裡,一輩子都無法走出來。”
“我心甘情願。”他在她眉心輕輕一吻,“便是千年萬年,我亦無怨無悔。”
她點了點頭,“我亦如是。”
“夕顏,你當時對我是何種心思?”秦沐風低低的問。
鄭夕顏嫣然輕笑,“心思?自然當你是登徒子,當你是不安好心之人。你這廂徒然出現,還這般的邪肆無狀,任誰都不會覺得你是好人。左不過,我偏生得奇葩,最愛你這樣的登徒子。猶記得當日下着雨,你坐在門檻處,你可知便是那一眼,我便再也無法忘記,如今想起來,還覺得彼時的你,宛若謫仙臨世。”
“我這麼好?”他笑得萬分得意。
“嗯。”她羞赧的頷首。
只是這一句,他卻愣了愣。
她慣來喜歡跟自己唱反調,今日卻有些反常,好似……他凝了眉,“夕顏,你有事瞞着我。”
“哪有。”鄭夕顏道,“你如今是君,是天下之主,什麼事情能瞞得過你的眼睛。你只管調侃我,哪日我若真的有事瞞着你,你再來興師問罪。”
他輕嘆一聲,“猶記得彼時你問我,若然騙了我,我會如何。”
“你說,你會殺了我。”鄭夕顏接過話茬,低低的開口。
“因爲我不想讓自己的女人,抱着對我的不信任。夕顏,我們歷經太多的事情,再也不會有什麼能將你我分開。”他堅毅的開口。
微涼的指尖撫上他的眉心,“說過不許蹙眉的,怎的又忘了。”
夜已深沉,雪停了,月色明媚。
清輝落下,他看見她眼底迷人的銀色光芒,宛若初見時的風華。她不會知道,早在第一眼看見她,這顆從未動搖過的心,早已爲她漏跳了一拍。嘴角微微揚起一絲輕笑,他吻上她的眉眼,“這般迷離的眸子,也不怕我將你就地正法。”
她笑了笑,“月色真好。”
“比不的你分毫。”他亦笑顏如花。
她頓了頓,忽然一口黑血噴涌而出,眼底的淚陡然涌出,面色霎時慘白如紙。
“夕顏?”秦沐風驟然瘋了似的抱緊她,正要下了榻去尋華韞,卻被她一把拽住了胳膊。
“不用了,華韞若是可以,我就不必等到今日。”鄭夕顏哽咽着,擡眼間,看着他淚如雨下。羽睫垂落,她苦笑了兩聲,“便是千怕萬怕,就怕見着你如此模樣。如今你還是……我還是傷了你。左不過這一次,我怕再也沒有機會彌補了。”
秦沐風死死盯着她素白的臉,月光之下,眸色清冷,卻如刃般切割着原就脆弱的心,“別走,我會救你!”
鄭夕顏搖着頭,“你拿什麼救我?便是你傾盡一身的功力又如何?楊傲死了,所以他的毒,無解。你莫忘了,他根本就沒想讓我活着。所以……”鮮血不斷從嘴角溢出來,頃刻間染紅了她素白的羅裙,開出豔麗而奪目的血色梅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