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瞳廝殺,染滿嫣紅之色,斷臂殘肢遍佈迴廊之間。來不及呼喊,來不及掙扎,甚至有些人來不及看清楚到底是什麼襲擊,便已經被撕碎了身子。
鄭夕顏就像發狂的獅子,所到之處鮮血噴濺。
月娘只看見滿目的鮮血,鄭夕顏宛若惡魔臨世,毫不留情,毫不動容。
喉間乾嘔,她險些吐出來。
“夠了!”月娘厲聲喚着。
鄭夕顏站在迴廊盡處,身子顫抖得厲害,渾身上下鮮血淋漓,臉上手上滿是血痕。她雙目通紅,脣色青紫,面色慘白無光。她站在那裡,胳膊無力垂着,指尖不斷有鮮血滴落在地。眼底的紅光漸漸散去,逐漸被幽暗冰冷的顏色取代。
身子一晃,鄭夕顏一頭栽倒在地。
“夕顏姑娘?”月娘飛身,穩穩接住她。
懷中的女子,眉睫微顫,冰冷的脣只匍出虛弱的聲音,“我、我不想的,可是我控制不知……嚇着你了。”
“沒事了沒事了。”月娘的聲音不斷顫抖,這樣驚悚的場面,她亦是頭一遭看見,“我們去救無痕公子。來,起來。”
鄭夕顏勉力撐起身子,宛若全身氣力都已耗盡,身體裡空蕩蕩得可怕。這種感覺,就好似小時候發燒過後,渾身上下幾近癱軟痠麻。
她不敢回頭去看遍地的斷臂殘肢,那些鮮血會成爲她的夢魘,此生難以抹去。
剛踏入死牢正門,突然一張巨網從天而降。
說時遲那時快,月娘鬆開鄭夕顏,腰間軟劍輕抖幾下,便將巨網截成四分五裂。急忙攙了鄭夕顏,快步往裡頭走。誰知外頭的門突然關閉,四下驟然漆黑一片。
黑暗中,只聽得冷劍出鞘之音,齊刷刷的聲響,足足有數十人光景。
鄭夕顏心頭一沉,“糟了,是圈套!你快走!”她狠狠推開月娘,自己無力的軟癱在地,大口大口的喘着氣。
月娘顧不得其他,拼力廝殺。
許是方纔用力過度,鄭夕顏的雙眸不再猩紅,黑暗中如同常人,看不清一點光亮。唯有冷劍相撞時,迸射出的刺眼火花,能叫她看見月娘身陷險境的廝殺。
她想起身,奈何全身好似抽筋剝骨般,使不出一點氣力。
鄭夕顏匍匐在地,無力的喊着,“走啊!”
月娘一咬牙,黑暗中劍光萬道,拼力砍殺。遠遠的,鄭夕顏看見月娘一掌擊碎了牢門,拼命往外衝。她黑紗蒙面,應該不會被認出,只要能逃離牢獄,就會海闊天空。
奮力挪動身子,鄭夕顏匍匐着往裡頭爬去。
誰知身後一聲驚叫,她轉頭卻見月娘被整個拋上半空,而後站在落地。
門口站着一身桀驁的楊傲,面上沒有半分表情。
心頭一沉,鄭夕顏知道,她害了月娘。那一掌,宛若擊在她的心頭,痛在她的骨子裡,連帶着骨頭縫都開始疼痛。
“別殺她!”一身驚叫,拼盡鄭夕顏周身氣力,火光隨即點亮。她瞪大眼眸,看着楊傲的劍就停在月娘的頭頂,差一釐便會要了月娘的性命。
鄭夕顏勉力撐起身子,一步一搖晃的衝到楊傲跟前,一把握住他持劍的手,身子冰冷到極點,“不要殺她,我求你。”
月娘渾身是傷,鮮血不斷的從她胳膊上,肩頭,乃至腿上流出。
火光下,她看見楊傲眼底的冰冷殺氣。
“不要殺了她。”鄭夕顏的手不斷的顫抖,卻死死抓住楊傲持劍的手不肯鬆懈半分。腳下一軟,她癱軟在地,卻用自己的身子護住奄奄一息的月娘。
楊傲陡然眯起危險的眸子,狹長的縫隙綻放着吃人的顏色。驀地,他將劍丟與隨扈,一把扯掉月娘的面紗。脣角不經意的抽動了一下,“是你?”
“你早已疑心,不是嗎?”月娘一口鮮血噴出,面色
煞白如紙。
“帶走。”楊傲慍怒,軍士上前將月娘拉入死牢深處,鄭夕顏無力的倒伏在地。她根本無法控制血魄珠,卻要強行運用鬼麪人留在她體內的稍許真氣,配合易髓丹的藥效,啓動了血魄珠。沒有血竭而死,已算她的造化。
她無力的睜着眼睛,看着蹲在身邊俯看自己的楊傲,脣角是一絲冷蔑的輕笑,“你何時布的局?”
“從抱月居回來,我便知道,月娘與你有問題。”楊傲低眉看她虛弱至極的模樣,眼底掠過明滅不定的燭光,“只是我沒想到,你會這麼不怕死。爲了無痕公子,你便膽大包天,連死牢都敢闖!”
所幸他未能看見鄭夕顏出手的樣子,否則便不會留她喘息。
因爲看見鄭夕顏動手的,除了月娘,便是那些斷臂殘肢的主人,可惜無一倖免。
說這話的時候,鄭夕顏看見楊傲幾近咬牙切齒的模樣,不覺嗤笑了一聲,“你早知結果,又何必廢話。放了月娘,是我唆使她的,一切與她無關。是我……是我讓她幫我救公子,其他的事情,她並不知情。”
“你自身難保,還要把罪名都攬到自己身上?”楊傲切齒,“愚不可及。”他忽然抱起她,擡步朝外頭走去。
“你放了月娘,她是無辜的。”鄭夕顏已然沒有多餘的氣力與他掙扎。
“這事我說了算,你給我閉嘴。”楊傲冷哼,大步流星的走出死牢。
她出神的望着漸行漸遠的死牢大門,眼底的光黯淡下去,終歸如灰般覆滅。月娘……對不起,是我害了你!
是她太着急,太擔心秦沐風的毒,所以操之過急必定害人害己。
站在鄭夕顏的房門口,婢女從內頭走出來,向着佇立不動的楊傲行禮,“少主,姑娘身上無傷。”
仿若鬆了口氣,想起她渾身是血的模樣,楊傲倒覺得心有餘悸。
擺了擺手,楊傲轉身走進房去。
鄭夕顏縮在牀角,裹着被子身子略略發抖。她只是抱緊了自己,將頭埋入膝蓋中。這是他第一次見到她散了驕傲的模樣,許是因爲連累了月娘,所以整個人都沮喪,甚至於帶着些許絕望。
這般的冷寂,讓他很不習慣。
“是你自找的,怨不得旁人。”楊傲道,聲音依舊冰冷,語速卻放緩了不少。不似原先的無情,多了幾分遲疑和猶豫。
“你會怎麼處置月娘。”她擡起頭,臉上沒有一絲表情,只是面色煞白得厲害,讓人看着格外心疼。
深吸一口氣,楊傲冷然,“叛徒自然由叛徒的下場,與你無關。”
“因爲連累,豈能與我無關。”她凝眸看他,“放了她,我什麼都願意做。”
“你有幾條命,可以替換幾人的生死?”楊傲勃然大怒,忽然衝上牀榻,蹲坐在她面前,那種冷厲的目光夾雜着些許沉冷陰鬱,“一個無痕公子,一個月娘,你還打算替誰死?”
鄭夕顏斜睨着楊傲怒氣騰騰的面容,“我也可以替你死,只要你放了他們。”
他的手忽然掐住她的脖子,那一刻,恨不能撕碎了眼前這個不知好歹的女人。
那一刻,窒息的感覺如潮而至,她又看見初遇時,楊傲那雙如狼的眼睛。微光下,綻放着碧綠的幽暗與森冷。
“我現在就可以殺了你,讓你爲我而死。”他咬牙切齒。
鄭夕顏嘴角揚起,目光卻是輕蔑而鄙夷之色,滿臉的不屑與淡漠足以讓楊傲抓狂。青紫色的脣,只用力從喉間扯出一個字,“好!”
狠狠將她推到,楊傲欺身壓上去,銳利的眸子卻換來她刺眼的冷蔑,“棋局未定,少主這麼快就要棄子,豈非可惜?”
腦子嗡的一聲,彷彿被戳中了心事,楊傲恨意不絕,“好!很好!我便成全你。只要你替我殺一個人,我便換你兩條命
。這筆交易,你穩賺不賠。”
鄭夕顏羽睫微揚,“誰?”
“到時候你自然會知道。”他拂袖而去。
及至門口,突然冷笑兩聲,“不過在此之前,我會讓你看一出好戲。但凡背叛我的,我都要她生不如死。”
心,咯噔一下,陡然下沉。
鄭夕顏還不待回過神,頓時有兩個人將她左右挾起,直接拖到外頭。
一間閣樓門前,房門大開,鄭夕顏被丟在地上。
面前坐着穩如泰山的楊傲,目光冷戾的望着帷幔紛飛的房門。心裡有種極度不安與惶恐的錯覺,這是鄭夕顏從未有過的,身子緊跟着止不住顫抖。
“這是哪裡?”鄭夕顏勉力撐起身子,誰知竟被楊傲一把攬入懷中,強迫她坐在他的雙膝上。杯中冷酒強行灌入鄭夕顏的口中,嗓子裡驟然燥熱,讓她忍不住乾咳起來,直到眼淚都快要出來,卻聽得屋內突然一聲淒厲的喊叫。
她識得那個聲音,那是……
呼吸陡然急促,鄭夕顏捂着火辣辣的脖頸,驟然扭頭看着近在咫尺的楊傲的容臉,“你、你到底要做什麼?”
“與你舉杯痛飲,也叫你明白,什麼是代價。”楊傲飲盡杯中酒,笑得邪冷而無情。
屋內,是女子痛苦的嘶吼,伴隨着歇斯底里的絕望。
“是、是月娘?”鄭夕顏瞪大眼眸,卻被他死死扣在懷裡,“楊傲你到底要做什麼?你放開我!那是不是月娘?是不是月娘?你告訴我,那不是月娘……”
楊傲冷笑兩聲,“你不是要用命換她嗎?如今我給她機會救贖,讓她自己救自己。只要她能活着走出來,我便放她一條生路。”
鄭夕顏愣在當場,不敢置信的望着詭異而陰冷的楊傲。他會放過月娘?他到底對月娘做了什麼?此刻的楊傲,宛若隔世的惡魔,帶着冰冷無溫的地獄之氣,隨時能嗜人心魂,讓人永世不得超生。
頓了頓,鄭夕顏只覺得心口微微的疼,聲音幾近顫抖得不成樣子,“你到底對她做了什麼?”
他將酒杯遞到她面前,鄭夕顏深吸一口氣,舉杯一飲而盡。
陰霾的天空,雷聲陣陣,紫色的閃電不時劃過蒼穹。
“你自己看。”楊傲笑着扳直她的身子,讓她的臉正好對着敞開的房門。
門口的守衛撩開重重帷幔,鄭夕顏的身子陡然劇烈顫抖,幾乎歇斯底里的喊出聲來。她掙扎着,卻被楊傲死死扣住了身子無法動彈。
眼淚順着臉頰滑落,她看見數名男子赤着身子,柔軟的真絲木榻上,月娘不着寸縷。她看見月娘睜着空洞的眸子,定定的看她,身子隨着男子們一個接一個的撲上去運作而不斷搖晃。
鄭夕顏嘶吼着,像瘋了般的掙扎,卻因爲力竭而無能爲力。
直到男人們倦了,楊傲也倦了,鄭夕顏一個站在門外的院子裡,看着漫天飛舞的帷幔,軟榻上若隱若現的絕望女子。
大雨傾盆而至,她就站在雨裡,一動不動。
再冷的雨,寒不過人心;再疼的傷,疼不過情殤;再多的恨,恨不過相愛相殺。
鄭夕顏一步一頓的走進去,撿起地上的衣裳。月娘面無表情的蜷縮在軟榻上,渾身血跡斑駁,氣息奄奄。
“對不起。”鄭夕顏走過去,預備爲月娘穿回衣服。
“啪”的一聲巨響,臉上堅堅實實的捱了月娘一記耳光。鄭夕顏不做聲,依舊替她穿衣。又是一記響亮的耳光,鄭夕顏仍是繼續穿衣,她的業障她自己去贖。兩記耳光,不過是輕的。何曾抵得過月娘身上的半分痛楚。
月娘不說話,渾身上下傷痕累累,淤青無數。
“替我殺了他。”月娘忽然開口。
鄭夕顏的羽睫顫了一下,半晌,才艱澀的扯出一個字,“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