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冷清清的山坡上,一座荒墳孤冢悄然佇立,華韞獨立墓碑之前。神色黯然卻沒有半分憂傷,唯獨盯着墓碑上的字,如同要刻入心裡一般凝重。
“她死得其所。”鄭夕顏從後頭一步步走來。
華韞沒有回頭,只是頷首,“她做了我所做不到的事情。”
“你後悔嗎?”鄭夕顏看一眼冰冷的墓碑,上頭寫着“華氏月兒之墓”。如今華家人丁凋零,剩下的唯有梅兒與其父親,也算是給華家留了條根吧!
“容得後悔二字嗎?”他反問,上前俯身,用素白的手撫過墓碑上的字。紅色的字體如同當日月娘身體裡流淌而出的鮮血,刺目嫣然。
鄭夕顏想起那日月娘身上的舞衣,不也是這般的豔烈嗎?
“對不起。”她低語,眼中是不欲外人知曉的內疚。
華韞嗤笑兩聲,“世上誰能輕言對錯?便是一朝之君,誰能此生無憾?你不必說對不起,月兒自己的選擇並非你我可以左右。橫豎這樣的結果都只能月兒一人承擔,與旁人無關,天意如此你無可奈何,我亦沒奈何。”
“世間真有天意嗎?”鄭夕顏不信天意。
“你早已深信不疑,何必多此一問。忘了那日你對我說的話嗎?你說奇骨貫頂,這便是天意,不是嗎?”華韞別有深意的看着鄭夕顏眼底躲閃的光澤,“若非命中註定,你卻如何能入這亂世之中,成就一番功業?”
鄭夕顏陡然擡頭看他,眼底的光帶着幾分刺痛,“你……”
輕嘆一聲,華韞卻不再繼續說,只是搖了搖頭,“走吧!”
“哎,你不找你的護國寶藏嗎?”鄭夕顏記得月娘當然提及的寶藏,還有楊傲引以爲惜的古玉,也是這塊東西造成了內亂與人性貪婪的爆發,故而毀滅了整個韋國。如此重要的東西,自從韋國覆滅便無人再提及,就連秦沐風也不曾開口,其中莫非有什麼緣故不欲外人知?
華韞定住腳步,也不回頭,“終歸有緣者得之,又何必強求?”
語罷,華韞大步而去,在沒有回眸看一眼月娘的孤冢。
風蕭蕭兮,荒墳孤冢誰人問?月娘死得慘烈,終歸得了她最初的平靜。原本,她就該如此平靜的安度平生,誰知繁華的覆滅便是波瀾不定的人生轉折。鄭夕顏想,月娘許是掙扎過,到底輸給了自己,輸給了華家這個門楣。
華韞沒有提及月娘,大抵只是想還給月娘一片淨土。
鄭夕顏站在月娘墳前,低低道,“月娘你便放心吧,我已經把楊傲帶給你,如今他已下了地府,想必你們還能再見。只是來世,莫再辜負,莫再遲疑。人生在世匆匆數十載,誰也不知道下輩子會遇見誰,會失去誰。好生珍惜,但願你們來世化爲眷侶而非繼續恩怨糾纏。終歸愛與恨,都不過一種執念。”
轉身,鄭夕顏深吸一口氣。
她又何嘗不是陷在執念中難以自拔?
罷了罷了,何必多想。既然自有天意,她又何必操之過急。
徒步而去,風過眉梢,無端生出傲雪寒梅,眸色漸漸冷冽。
大雲……我鄭夕顏又回來了!
衣袂蹁躚,青絲隨風飛舞。殊不知不遠處的大樹後,一道帶血的冷眸死死追隨,大有拆骨入腹之狠戾。
出來時謹慎而低調,如今回去卻是風華無限。浩浩蕩蕩的三軍擁護相隨,華麗的車輦顛簸着朝大雲
進發。韋國覆滅的消息頃刻間傳遍天下,大雲軍民身心振奮,其餘國君皆是焦頭爛額,恨不能知曉詳細情況。
奈何韋國覆滅得突然而毫無徵兆,以至於各位國君尚在睡夢中,便被這韋國的喪鐘驚醒。韋國皇室無一倖免,幾乎斬斷了韋國所有崛起的希冀。自然,這是秦沐風所希望的,正如鄭夕顏所理解的,斬草除根纔算是對自己的仁慈。
馬車進入大雲境內的時候,鄭夕顏隔着車簾便能聽見滿大街的歡呼聲,帶着一種崇拜與敬畏的笙簫。秦沐風的逆襲,無疑是成功的。
撩開車窗簾子,她看見到處張燈結綵,紅綢像極了月娘墓碑上的紅色字體。紅綢與白綾不過是顏色不同,卻是一個讓人笑一個讓人哭。
織雲與鄭夕顏同處一輛馬車,不覺愣了愣,“小姐怎的不高興?如今大獲全勝,殿下殊榮怕是無人能及,小姐卻爲何愁眉不展?”
低眉冷笑兩聲,鄭夕顏擡頭,“高處不勝寒,這樣道理你卻不懂嗎?如今殿下凱歌高奏,難免要惹來妒忌。且不說朝臣會如此分說,只是這二皇子母子便不是好茬,保不定要出什麼幺蛾子對付殿下。”
細細一想,倒也是實情。織雲點了頭,“現下該如何是好?”
聽着外頭高聲叫嚷的“殿下千歲”,鄭夕顏不覺凝眉,衝着織雲道,“你去跟華韞與紀揚說一聲,便照着我說的去做。”
如今愈發要仔細,稍有不慎,怕是要粉身碎骨的。
鄭夕顏附在織雲的耳際低語了一陣,織雲頷首便跳下了馬車。深吸一口氣,鄭夕顏正了顏色,靜靜的調整呼吸,以期能安然渡過。
外頭此起彼伏的聲響繼續傳來,卻不再是殿下千歲,而是“皇上英明聖德,天必佑之。大雲國祚永昌,萬壽無疆。”
秦沐風靜靜聽着外頭的聲響,嘴角微微揚起,終歸還是有人瞭解他,不待他開口,便已經替他做了正欲做的事情。大抵是華韞吧!心裡這樣想着,卻還是撩開了車窗簾子往外看了一眼,見着紀揚策馬到了馬車旁。
“殿下,快到皇宮了。”紀揚道。
“方纔怎麼回事?”秦沐風明知故問。
紀揚回頭看了一眼依舊羣情激動的場面,笑得有些恭謹拘束,“方纔織雲來道,說是夕顏姑娘讓我等安排一下,切莫再提及殿下千歲,還教我等高呼皇上英明聖德,天必佑之。大雲國祚永昌,萬壽無疆。凡此等等踏入宮闈,卻也不知是何故。”
要知道,秦沐風如此大功,軍民高喊殿下千歲也是情理之中,也教皇帝見着民心所向,能對秦沐風更加刮目相看。紀揚不懂,如此好事何必要改口。
但鄭夕顏能闖宮刺君,顯然是魄力非凡,紀揚打心底佩服。何況華韞一口應承,紀揚也不好反駁,便照辦下來。
如今秦沐風這一問,紀揚還以爲秦沐風不悅,便又道,“殿下可是覺得不妥?若然不妥,屬下……”
“很好。”秦沐風擺了擺手,示意紀揚莫要多變,“聽夕顏的,不必斷了聲響就是。”
紀揚頷首,“喏!”
宮門口,百官列隊恭迎,皇帝親自走到門口,這是何等殊榮。怕是連秦恭都未曾料想,秦沐風竟然真的做到了,半月之期滅掉韋國,不費一兵一卒。舉朝上下,無能可及。
外頭的喧囂一浪接着一浪的襲來,卻是高呼皇上聖德,愈發讓秦恭覺得,秦沐風謙卑
有禮又不居功自傲,無論才識魄力還是氣度,都遠勝過身邊的所有人。
心中好不暢快,百姓的恭維勢必比百官索然無味的奉承要實在得多,更能打動皇帝的心。所以,鄭夕顏是對的,誠然也是明智之舉。
秦沐風從馬車上下來,大步上前,隨即跪在秦恭跟前,尊呼,“父皇萬歲萬萬歲。”
秦恭忙不迭攙他,老淚盈眶,“回來便好!”
“兒臣不負父皇所望,半月之期覆滅韋國,不辱皇室不辱大雲不負父皇!”秦沐風不起身,依舊跪身在地,盡顯恭敬謙卑,絕沒有一絲一毫的傲嬌之色。
不卑不亢的聲音讓秦恭越發喜悅,執起秦沐風的手走向宮門口。
百官隨即跪迎,高深喊着,“皇上英明,萬歲萬歲萬萬歲;殿下千歲千歲千千歲。”這是何等榮耀,與帝君比肩,以百官跪迎之禮參拜。
鄭夕顏的馬車只能從皇宮後門進去,百官與皇帝都在門口,她是斷不能從那裡進去的。故而馬車駛向後門時,她忍不住挑開車簾往外看,卻看見風華無限的男子,執手帝君卻宛若帝君。遙遠的峻冷之色,大有不怒自威的氣勢。
放下簾子,心頭卻再也無法平靜。
終於,她還是穿上了昔日的宮服,還是華陽宮裡的宮婢,如今出宮怕是更難了。經過韋國之事,她覺得自己就是砧板上的肉,再也取不下來。
只不過這欺君之罪……
還是找個機會脫罪纔好!
小幺子乍見鄭夕顏回轉,更是早早等在華陽宮門口。
“姑娘可算回來了。”小幺子是一把鼻涕一把淚,瘦小的身子微微抽動,卻讓鄭夕顏的心口暖了暖。
“宮中還好嗎?”鄭夕顏坐在花廳內,小幺子奉了茶。
小幺子忙點頭,“如今華陽宮可算熱鬧了,看,宮人都翻了好幾倍。”說這話的時候,小幺子打量着外頭。
鄭夕顏看了織雲一眼,織雲隨即出去,守在了門口。
見狀,小幺子這才道,“早聽聞殿下得了韋國,皇上便下旨賜了不少宮人給大殿下。如今這華陽宮也是裝飾一新,越發了不得。其他的倒還好,未見什麼異樣。”
眸色微轉,鄭夕顏抿一口香茗,“還是大雲的茶水甘甜。”
小幺子笑着,“姑娘怕是吃了不少苦,小幺子早已備下茶點,保管是姑娘喜歡的。”
微微頷首,鄭夕顏道,“可知安陽宮有何動靜?”
聞言,小幺子眸色一斂,靠近了鄭夕顏幾步,低低開口,“自打姑娘與殿下走後,那安陽宮便好一陣安靜。對外宣稱是二皇子病着,也不知是真是假,只是這滿宮的御醫都已經看了個遍,好似並非空穴來風。如今殿下回轉也不見二皇子出迎,姑娘說這裡是不是有什麼緣故?”
“病着?”鄭夕顏凝眉,“好端端的爲何會病着?”
小幺子也甚是不解,“奴才也曾悄悄問過御醫,都說查不出個所以然。只道二皇子日漸消瘦,飲食不善,其他的倒也沒什麼異常。”
鄭夕顏不說話,心頭卻生了疑。說來也是奇怪,他們出行韋國,雖說皇帝不許外泄消息,但是也不曾見到劉雉母子派人暗害,絕然不似這二人的心性。是想要看看秦沐風的實力,還是另有所圖?二皇子殺人不眨眼,怎會輕易病倒?
莫非……
他們又玩什麼花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