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多了樑林一家五口,人口清靜的練家登時熱鬧了許多。兩棟院子人來人往,織布聲、讀書聲、木工聲,混合成一曲高低錯落的奏鳴曲。
白棠聽着,臉上不知不覺便漾起笑容。徐三給他尋來的這家人實在不錯。自己該好好謝謝他。不由想到元曲當日所說,他家三爺也不知受了什麼刺激正發奮讀書,狠懟大明律!
“大明律啊!難!”白棠描摹着各朝各代的仕女圖,打算製作屏風擺件放書齋裡賣。兩折、三折、四折皆可供顧客選擇,連屏風上的畫也可挑選。自然,會員優先。這套屏風,白棠不再藏拙,就算他暫時想不出法子搞定國師出手作序,拿下《金剛經》插畫的差事。但是,木版水畫的技能,自己已經做了足夠的鋪墊,是時候推向民間了。
“東家!”樑棟恭敬的在門口稟報,“有貴客到訪!”
貴客?
“白棠!”吊兒浪蕩的聲音在他屋裡響起,“你這屋子佈置得真不賴,雅緻!”
面對來客,白棠無奈撫額!
自己似乎跟徐家的人天生有緣。少了個徐裘安鬧騰他,又來了個徐增壽!
百般無聊的定國公特意跑他這邊跟他吐槽:“徐三的生辰快到了。往年咱兄弟幾個都要熱熱鬧鬧的給他慶生。誰知今年他硬說不辦了!要跟幾十本大明律過誕辰!你說邪門不邪門?”
白棠不免有些好奇:“往年是如何慶生的?”
徐增壽漫不經心的道:“還能怎麼過?去年包下了大半條秦淮河的花船。”
白棠登時露出豔羨之色,那等於是將京城的天上人間給包圓場了啊!脫口讚道:“夠兄弟!徐三豔福不淺!”
“屁!”徐增壽怒起,“你知道他幹了件什麼蠢事?”
白棠訝然問:“蠢事?”
“他嫌跳舞聽曲兒太俗。要玩雅的!”
“大俗即大雅!兄弟們在一塊圖的就是個樂子!何必呢?”
徐增壽聽得如遇知音般大力拍桌道:“可不是?!不過裘安的確有些鬼主意!他竟然指揮了所有的花船在秦淮河上彎彎曲曲的排了個隊列。然後拿我船上一隻上等紫檀木雕就、鑲金嵌玉的大寶船放河裡,說是要玩曲水流觴!”
秦淮河裡玩曲水流觴?!白棠驚嘖而笑:“倒還真有些雅趣。”
“我想這也成啊。寶船停在哪艘花船前,就讓船上的花娘伺候咱們。有懸念又帶勁!的確比我安排的夠咮。”徐增壽咬牙切齒,“前面幾輪妥妥的。最後上來的是我爲他千挑萬選的清倌——”
白棠眼底的饞涎一閃而逝:“徐三沒收?”
徐增壽憤憤不平:“收,怎麼沒收?次日下午,我特意喚了那清倌問話。問她伺候得徐三如何?你道她說了些什麼?”
“什麼?”
徐增壽捏着嗓子模仿那清倌嬌柔的聲音:“三爺精力旺盛。上半夜玩的是雙陸,下半夜玩的是博戲。奴不及三爺,還輸了三爺一百六十兩銀子——”
白棠愕然大笑,不住頓足:“不解風情,不解風情!”
徐增壽沒轍的嘆氣:“今年索性連酒宴都不高興辦了!你說他這樣下去,人生還得什麼勁!”
白棠笑容頓收,想起徐三在督察院口若懸河的英姿,多少猜中了些緣由:徐三,大概是找到自己人生的方向了。
“雖然說不大辦了。但禮還是要備一份的。”徐增壽打量着他屋裡的東西,眼放精光,恨不得全給擼了跑!“你打算送他什麼?”
白棠蹙眉。前世,他給女朋友挑選禮物手到擒來,保管哄得一衆小美人心花怒放。至於男人——助理要來幹嗎的?
徐三平時比較喜歡什麼來着?白棠絞盡腦汁。似乎只有秦嫿成親時,他纏過自己唱《四時子夜歌》,其餘時候,也未見他有特別的喜好。總不能叫自己學寶玉討佳人歡心,備一箱子古畫搏他撕畫一笑過手癮吧?
白棠思量間,卻見徐增壽捧着他一隻閒時刻的鳶尾花木雕愛不釋手。
不過手掌高的胖腹瘦長頸小闊口瓶。一朵紫色的鳶尾綻放在青色的瓶身上,花瓣肌裡細膩。白棠用藍靛染色勾劃,絲縷清晰,栩栩如生。
徐增壽見過各種人物、山水的木雕珍品,這般特別新奇的造型還是頭回見到,立時手癢:那鳶尾花並非筆畫勾勒,而是刻成了真花的大小模樣。真TMD漂亮!
白棠正準備大方的送他,他已經主動開口問:“這小花瓶是木頭做的?何用?”
“賞心悅目,裝飾而已。”
徐增壽捉耳撓腮:“可否借我一用?”
借?白棠驚訝道:“你若喜歡,拿去便是。”
徐增壽一伸大姆指:“夠朋友!放心,本國公得了好處必不會忘記你。”
他將小花瓶往懷裡一塞,飛也似的奔了出去。
白棠也沒太在意,這些公子哥,想一出是一出。但是徐三的生辰禮卻是少不了要費些心思了。
美人卷畫得有些累了,他放下筆,走至院內伸展手腳。隔壁的院子裡,樑樺的讀書聲又帶上了哭音。白棠搖頭苦笑:全宏這位先生的教書法子,實在簡單粗暴。小孩兒沒開智時,跟小寵物沒甚區別,哄就一個字。等他們到了明事理的年紀——其實也跟小動物一樣,還是得哄!
耳聽孩子的哭聲將起,一道甜美的軟糯的歌聲落入白棠的耳中。
“吳山青,越山青,兩岸青山相送迎,爭忍有離情?
君淚盈,妾淚盈,羅帶同心結未成,江邊潮已平。”
必是青蕊那姑娘在哼唱家鄉小調,所謂吳儂軟語,莫過於此!白棠不由佇足聆聽。青蕊音色甜美,曲調纏綿。樑樺聽了哭音漸低,婉娘聽得停了機杼,白棠聽得鄉愁陡生!
若是能有臺留聲機,錄下這些歌聲,每日裡聽上幾遍那該多好——“咦!”白棠靈犀一閃,留聲機?!
一時間,藉貫蘇州的國師,禪房裡的竹蕭,秦嫿婚禮上吳語的《子夜四時歌》,全都串在一了塊兒!
有法子了!!!
一連十幾日,白棠紮根在了鐵鋪。每日早出晚歸,誰也不知道他在鼓搗什麼。秦簡幾回來尋白棠,不巧都沒碰上他。
好不容易,終於逮着了披星戴月的白棠。
“最近怎麼忙成這樣?”眼見白棠削瘦的面頰,秦簡的心抽絲般的一痛!面容也隨之難看起來。“什麼事比得過自己身體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