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堂登時轟動起來:皇帝題字!唉喲喂,魏國公府榮寵深重啊!
白棠在樓上盯着這幅皇帝墨寶,眼中閃閃發亮!什麼叫天賜良機?什麼叫打磕睡遇到了送枕頭的人!他簡直想仰天長笑!除了讓他痛失子孫根,老天還算待他不薄!
徐三笑着將皇帝的字交給秦嫿,玩笑道:“大嫂,賺大了!”
秦嫿抿嘴一笑:“給你分成!”
徐三唬得直搖頭:“咱們一家人。分什麼分!”拉着王公公道,“既然來了,別白跑一趟。也嚐嚐早茶的味道!”
王公公也不推卻,笑着進了間包廂,連吃帶拿,隨後搜刮了一肚子的好話回去說給皇帝聽。
徐欽此時終於有種自家小弟初長成的欣慰與感慨:唉,這般懂事又漂亮的弟弟,不知將來便宜了哪家姑娘!
白棠撇撇嘴:弟控什麼的最要不得!
徐啓慧瞧着繼母笑顏如花,心底翻江搗海幾乎透不過氣來!南京城人人都誇自己福運好,迎來秦家嫡女作主母!可有誰知她分明是個毒婦!才進門就唆使父親祖母和二叔齊心要把弟弟送到又臭又髒苦不堪言的行伍裡!就算不上戰場,校兵場上也是刀劍無情。萬一他斷了胳膊跛了腿,世子之位便再與他無緣了!說不定,繼母打的就是這個主意呢?可她纔跟祖母提了個頭,就被祖母訓斥了一頓:別忘記,你是徐達的後人!
燥得啓慧再不敢開口。心底憂慮更重!好在還有半年的時間,她一定要想法子護住弟弟!
被漢王喚來守在樓上樓門口的幾個御史聞着不住往外飄的香味,直吞口水:這回被漢王坑了!白跑一趟,回吧!
本還想參一本徐裘安仗勢欺人,借生辰之際搜收重禮。誰想早茶是這種吃法?連皇帝都賜墨寶湊趣了!他們還不識趣些?滿心的期待化爲一場虛空,御史們別提多失望了。
“聽說徐裘安安心在禮部任職了。唉,今後連參他的機會都不多了。”
另一個消息靈通些,嘀咕道:“參他?今後別被他參就不錯了!”
這頓生辰宴熱熱鬧鬧的直吃到近午時才結束。賓主盡歡!來時滿腹勞騷,去時笑逐顏開:南京城今後又得了個好去處羅!
與此同時,香火繚繞的棲霞寺一隅,國師大人神情怔忡的望着案上一隻造型奇特的物件——那是練白棠親自送來的玩意兒。他初時也沒放在心上,今日僧侶替他打掃屋子時不當心碰到了它,竟發出一點清脆的音律聲,這才令他升起了探究之意。
與裘安的寶音盒構造略有不同,國師的這隻寶音盒圓型的底座中間插入支十寸長的木雕連莖荷葉,荷葉爲蓋,滴露欲墜。底部上雕的是一艘烏蓬小船,船上採蓮女巧笑倩兮,躍出水面的鯉魚、水中嬉戲的小兒,荷葉田田。好一副生動活潑的江南採蓮景!的確讓國師想起了家鄉的風景,頗有幾分感慨。
但練白棠想用這件雕塑換他出手作序?未免也太便宜了吧!
與雕塑同來的,還有份使用說明書。國師好奇的按照指示擰緊了發條。瞬間,冷酷如他,當年連造反也沒當回事的姚廣孝,怔了一瞬後,淚意洶涌!
他不會記錯,他怎麼會忘記呢?寶音盒演奏的曲子是家鄉民間傳唱已久的採蓮調,每逢六七月,空氣裡便飄滿了它的餘韻,人人皆會哼唱兩句。
他呆若木雞的聽完一整首曲子,擰緊發條,再聽。反反覆覆不知聽了多少遍。寶音盒上的景緻幻化成真,那是他心底最深遠的記憶。原來他也曾有過父母姐妹,也曾與阿姐採蓮嬉戲,他折了蓮葉盛水潑了阿姐一身,氣得阿姐摘了蓮蓬裡的蓮子砸得他不敢浮出水面!最後,頂着條大鯉魚送給阿姐,阿姐方轉怒爲喜:今日回去燒鯉魚湯喝!
幾年前他曾衣錦還鄉,偷偷派人尋過故居,方得知他父母早逝,阿姐遠嫁,如今也不知身在何方?是否還在人世?可還記得她有個調皮的幼弟?
曲終音散,姚廣孝從幻景中慢慢清醒。他摸到淚溼的衣襟,駭然苦笑:練白棠還有這等拿捏人心的好本事!
嘆息中,他取過桌上的瑩潤淡黃的藏經紙,稍作思量,寫下一篇序作:今吾臨先輩所譯經文,感其教化之功德。然觀世間,憂苦良多。現有秦家宗子,欲以經渡人……
***
松竹齋。
婉娘坐在一方寬大的繃架前。棚架上繃着密密匝匝的絲線,邊上放着白棠繪製的織花意匠圖。
花樓機修好的那一日,白棠就將這張意匠圖送到了她手中。笑咪咪的對她道:“咱們先不做太繁雜的設計。這張團形的雲紋圖圖樣、顏色都挺簡單吧?給你十天能結花本麼?”
婉娘雙眸盯着圖紙,心底有個聲音在叫囂:不要接,拒絕他!還嫌自己招來的災禍不夠多麼?但完全不受大腦控制的,雙手僵硬的接下了意匠圖。這張真的只是簡單的雲紋而已,雖然比之以前的雲紋更別緻漂亮些,應當不會引起過多的注意吧?她自我安慰着,腦子裡已經不由自主的浮現出成絲線交錯打結的步驟情形。
青蕊不由自主的放輕手腳。生怕打擾了婉孃的思路。她家傳淵源,對花樓機有着異於常人的熟悉。雖然不懂挑花結本,但也知道這是項極其繁雜、耗費心力的活計。成千上萬根絲線要計算好結構、走向、顏色,牽錯一根,織出的花紋就大相徑庭。
青蕊瞧着婉娘緩慢卻有序的動作,心底豔羨不已又萬分慶幸:這麼厲害的婉娘,是自己的師傅呢!
樑林在院子的花樹下刨木頭,時不時擡頭看一眼窗前的婉娘。眼底難掩疑惑:挑花業裡何時出了婉娘這樣的人物?他在蘇杭的各大織坊裡營生了這麼多年,能夠挑花結本的行家就那麼些,全叫得出名號。不過想到東家之前也未涉足紡織業,卻畫得一手漂亮的意匠圖,那疑惑也就淡了些: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各人有人的機緣,說不定婉孃的師承也極厲害呢!
十日不到,婉娘便結好了花本,複製了母本。樑林聽見女兒的歡呼雀躍聲,也耐不住激動的在織房外頭顫聲問:“花本好了?那麼快?”
他修好的花樓機首度開工,焉能不緊張?
青蕊捧着花本與他看:“我師傅厲害吧!”
樑林瞧着這花本,激動的神情忽的一怔:挑花業的師傅們挑花結本,各有自己的一套特點,風格各不相同。婉娘這副花本看着好生眼熟——他心底咯登一記!如有重物砸得他頭暈目眩驚惶至極!但他面上還算沉靜,掩飾道:“我去喚東家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