轄管禮部鑄印局的侍郎姓楊,名千駿。楊侍郎年紀不大,三十出頭的年紀,長相儒雅。他是寒門出身,這個年紀與背景能在禮部爬到正五品的官級,着實不易。
徐裘安換了身黯淡的衣衫,沒精打采的跟在楊侍郎身後到了鑄造局。
“鑄造局,是專門負責鑄造皇帝后妃,及朝庭百官官印的部門。”楊侍郎微笑道,“職責重大,不可忽視。”
徐裘安敝了下嘴:“責任重大?”
楊侍郎請他入坐,派了茶。笑道:“徐公子將門之後,可曾聽說過傳國玉璽的傳說?”
徐裘安雙眼一亮:“那誰不知道?我祖父深入大漠,可惜也沒能找到傳國玉璽。”
楊侍郎點頭道:“是啊。當年太祖皇帝未能從元朝末帝繼承那枚印有‘受命於天,既壽永昌’的傳國玉璽,沒法子,便開辦鑄造局,一口氣刻了十七隻寶璽!分別用於皇位繼承、大臣任命、祭祀、外交、征戰及賞賜羣臣等不同的場合。”
徐裘安頗長見識:“原來如此。”
“徐三公子可知太祖皇帝爲何要連刻十七隻寶璽?”
捧着茶盅,徐裘安楞了下,擰着眉頭尋思道:“怕是……爲了降低傳國玉璽的在民間的威信,也是爲了分擔傳國玉璽的作用吧?”
楊侍郎一擊掌,笑讚道:“徐三公子智慧過人。正是如此。”
徐裘安被他誇得不好意思,暗道:難怪這位楊大人年紀輕輕又沒後臺,還能坐穩這五品京官的位置。哄起人來,一套一套的。
“徐三公子,您想想,這大明朝的聖旨上的印章全都出自鑄造局,您說這兒是不是職責重大,不可忽視?”
徐裘安頗給面子:“楊大人說得不錯。只是太祖皇帝后,龍子龍孫在這方面都比較省心,通常只一尊帶着自家年號的寶璽就足矣。後宮妃嬪除了皇后執掌寶印,別人也不給印章啊!”
楊侍郎笑不可抑:“皇嗣是清靜了,但后妃們的活計卻少不了。徐三公子,您想想,普通妃嬪們是沒有寶印的。但是私人印章可以有啊!選進宮裡的女子,想以才華打動皇帝的,寫詩作畫,少一枚印鈐怎麼行?”
徐裘安猛地瞪大眼:“這麼說來,此處有油水可撈?”
楊侍郎猛的咳了幾聲,白淨的麪皮泛上層紅暈。徐裘安不好意思的舉杯喝水掩飾,嘿嘿笑道:“大人請繼續、繼續。”
楊侍郎搖搖頭。這位爺,什麼都敢說出口!
“除此之外,就是朝庭百官的印章了。”官員們的印章規格,那叫五花八門。所以徐裘安上任的第一天,楊千駿就掏出本冊子給他,千叮萬囑:“徐三爺,您先將我大明朝的官印型制看熟。一定要爛熟於胸,我再安排您其他的活計。”
徐裘安打開冊子一瞧,連文帶畫,描述得還挺清晰直白。
反正他也沒想在禮部混出個頭來,樂得輕鬆有何不好?就當看話本咯。
於是他塞了畫冊在懷中,笑嘻嘻道了聲:“今後有勞楊大人關照了。”
楊千駿淡淡一笑。他是皇帝特意派指關照徐裘安的人。今後,少不得要費些力氣管束他。
於是,楊千駿的噩夢開始了。
前幾天,徐裘安大概還有個新鮮勁,每日準時在禮部點卯上下值,待過了幾日,實在無聊的他只在鑄造局露個臉就告失蹤,不過半個月,他竟連點卯也給省了,每日不見人影。
楊千駿看在眼底,也沒說什麼。這日清早,他穿戴了官服,坐着馬車上魏國公府敲門。
門衛見他的轎子簡陋,想着是哪家的窮酸?待見到來人五品官服,立即客氣了幾分。再聽他說是“順路”找三爺同去禮部當值的,哪敢怠慢?全府上下現今最看緊的,就是三爺這份活計了!趕緊進去請人。
於是,還在牀上睡覺的人,被他兄長一掀被子拎了起來。
“楊大人都在門口等你了,你還賴牀?”
“不,大哥別呀——”
徐欽不容他耍賴,直接扔了衣服將他踢出府門。
“有勞楊大人了!”徐欽對盡忠職守的楊千駿感激不盡。
楊千駿瞧着衣衫不整睡眼惺鬆的徐裘安,還禮道:“魏國公客氣。在下受陛下所託,不敢忘責。徐三爺,請吧。”
徐裘安冷哼一聲,騎上馬,直往宮城奔馳而去。
楊千駿的舊轎子不急不緩的跟在後邊。等他到了禮部時,徐裘安已經點了卯,但人,早不知去了何處。
禮部尚書邱靖拍拍他的肩膀無限同情的道:“楊大人,任重而道遠哪。”
那位爺,仗着陛下寵愛,誰敢惹?
楊千駿無奈的拱拱手,瞧着鑄造局花名冊上佔去一半邊江山,銀鉤鐵劃的三個大字“徐裘安”時,咦了一聲:這手字,倒是頗有章法!
他心知今日堵門找人,明日這個法子必不能再用了。
徐裘安,一頭倔強的野馬,怎樣才能拴住他呢?
徐裘安自鑄造局離開,直接策馬去了自家在城郊的園子。
他才入門,就被滿目的木料駭得瞪圓了眼睛:“練白棠瘋了不成?”
自他當值,大哥特意給他安排了兩個小廝伺候左右。徐裘安從來自由散漫慣了,突然間多了兩個累贅在身邊,一肚子的不高興。
更過分的是,大哥安排的這兩個小廝一個名喚唐詩,一個名喚宋辭。據稱,學問是家生子裡最出衆的。這不存心打他臉麼?堂堂徐三爺的學問,還不及兩個家生子?
改名,立即改咯。不改留着過年麼?
於是,唐詩改爲元曲,宋辭改成宋酒。
品酒聽曲,人生快事也。
元曲能言擅道,人機靈,就跟在了徐裘安的身邊。
此際,他滿腹不解的問:“爺。您說您那位朋友,買了近五萬兩的木料堆在這兒。把咱這園子裡的奇花異草都壓壞好多!”
徐裘安懶懶的道:“要你廢話?”
元曲看遍園了內的木頭,茫然道:“小的就是奇怪,練公子其他木料買得少,卻囤積了大量的梓木?”
徐裘安瀲灩的桃花眼內冷光輕閃:“這小子,從來都是有的放矢。他只囤積梓木,必然有他的道理。”這事只在他腦海裡過了一遍也沒放在心上,等他枕着鬆軟的牀枕,早將此事拋在了腦後。補足了睡眠,他背起弓箭策馬在山頭打獵,直玩到傍晚方盡興而歸。
元曲被他指喚着上天入地的尋找獵物,筋疲力盡還要陪着小心道:“三爺,咱們該回去了吧?”
徐裘安擦着弓身,冷笑道:“今兒個爺就住這邊了。”
元曲腿一軟,我滴個娘呀!怪不得國公大人說他這活不好做,三爺這是打算繼續放禮部的鴿子了?
放禮部的鴿子那就是放皇帝的鴿子啊——元曲哭喪着臉,“三爺——”
“滾一邊去。”徐裘安冷笑,“我就不信了。楊千駿還能尋到我這園子來!”
元曲還要勸他,耳畔隱隱傳來一陣滾滾的轟雷聲。
徐裘安指着天邊的烏雲大笑道:“你看,不是爺不肯回去。是老天爺都不放我回去!”說畢,割了鹿肉拋給他,得意洋洋的叫喚道,“今兒個園裡的夥計們有口服了,咱灸鹿肉吃!”
元曲心知勸不動主子,下意識的揉了下屁股。得,日後回府,少不得挨回板子代三爺受過!
不過這陣滾雷倒也奇怪,雷聲轟鳴,硬是沒飄下一滴雨。反而伴着猙獰的閃電在夜空中狂放肆虐!
大約是鹿肉吃得太多,也可能是雷電影響了睡意,徐裘安這夜有點兒輾轉難眠,正數羊時,突然被一陣狂雷驚起,他望着被閃電照得透亮的天空,喃喃自語:“難不成有妖精在渡劫?”
閃電將夜空劈得四分五裂,遠方不知何處竟還隱隱升起一片淡紅色的光亮,漸漸的,那紅光越來越深,伴隨着滾滾青煙,如煉獄般的駭人!
“不對!”徐裘安幾乎從牀上彈落至地。“走水了!走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