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如意坊外,白棠卸車,裘安落馬。兩人一個磊落青衫,一個張揚華美,皆是氣度不凡,引起了坊內不少婆子小娘子的注意。甚至有小孩兒偷偷跟在他們身後,竊竊私語不斷。
白棠憑着記憶找到婉娘屋前,見柴門緊閉,才敲了門,就聽身後便有人道:“兩位公子,您們找誰?”
白棠回首,見到個兇巴巴的老太太警惕的瞪着自己,忙道:“我、我是陳舉人的同學。聽聞他此次高中,特來恭喜。”
“你們來晚羅。”老婦人搖搖頭,聲音透着股子不屑,“陳秀才中舉後娶了娘子,已經搬離此地了。”
白棠心底一片惋惜。婉娘那般好的手藝,與自家無緣了。
“原來如此。多謝婆婆提醒。”白棠失望得正要離開,卻聽柴門輕響,驚訝中,婉娘蒙着絹帕的臉出現在他的視線中。
“婉娘?!”白棠驚喜交集,“你沒走?!”
那婆婆冷哼道:“她老孃說了,婉娘是歸家的姑娘,死了丈夫,身帶不祥。怎麼能住到剛成親的弟弟家去呢?”
婉娘?嫁過人?還是個寡婦?
徐三摸了摸下巴:白棠的口味不會這般奇特吧?何況婉孃的臉,明顯是毀了的啊!他心底一鬆,面色好看了許多。
白棠登時面沉如水,冷聲道:“陳兄與我說道過幾回。多年來,全靠姐姐織布養家,籌錢讓他讀書,還要辛苦照顧母親。怎麼,如今中了舉結了親,就將寡姐扔在舊宅不聞不問了?”
裘安在旁幫聲道:“呵,不過是個舉人而已,竟做出這等狗屁倒竈的事兒!”
老婆婆一聽這話,面孔舒展,拍手道:“可不是?這人哪,不能太沒良心!你們是陳舉人的同學,可要好好勸勸他。”
婉娘忙拉着婆婆搖手,又衝白棠打了個手勢問:你找我何事?
白棠強抑怒氣,微笑道:“這事上回就想跟你提了。只是覺得你弟弟若能中舉,你家人必不會同意。現在看來,倒是我多慮了。”
婉娘神色黯然,低頭苦笑。
“我是城東松竹齋的老闆。”白棠向那老婆婆和婉娘自承身份,“姓練,名白棠。家中生意做得不差,正想尋個手藝高超的織娘,專供我家鋪子的生絹。婉娘,你可願接下這個活計?”
婉娘清亮的眼睛露出驚喜,彷彿在問:真的?
那老婆婆也替她歡喜:“啊喲,這是好事啊!婉娘,錯過這店可沒下家羅。”
婉娘遲疑了一下,笑着點點頭。
老婆婆又扯了扯白棠的袖子,緊張道:“公子好人做到底。婉娘一個人,孤身住在這兒多有不便。您看——”
婉孃的臉雖然毀了,但那身段和氣質還是引來了不少心懷不軌之徒覬覦。之前顧忌着她弟弟是個舉人不敢下手。但眼見陳舉人搬走至今,再沒回來看過她一眼,連她老孃都沒露過面。那些人難免就蠢蠢欲動起來。更有流言,說婉娘根本不是陳家的女兒,而是陳家的童養媳,甚至是哪家的小寡婦倒貼上門,現在陳家發達了,哪還看得上婉娘?坊裡有眼見的老人家聽這流言傳得越來越不堪,便知有人想對婉娘下手。都爲她捏着把汗。
今日這位婆婆見到白棠與裘安,如見救星般,一定要將婉娘送出如意坊才安心。
白棠求之不得,當即道:“我家中有母親、妹妹同住。你若願意,餘間空房還是可以的。”
倒是裘安抿了下嘴脣,就算婉娘是個毀了容的寡婦,也不方便住在白棠家呀。忙道:“你家那般小,哪還能多擠個人?不如在你家附近租間屋子安置她。”
那婆婆一捶定音:“行。就這麼辦了。我去喚我兒子媳婦過來幫你收拾東西。”
白棠尋思着自個兒已經租下了隔壁空餘的宅子堆放物料,的確有空房可供婉娘居住,也就笑着默認了裘安的說法。
婉娘感激的行禮謝過,回屋收拾衣物。
白棠爲避嫌,只在院子裡站着。難免,他又見到了院子角落堆着的那些木料。上回所見,還是零散的框架,今日再看,竟已修復出幾分原貌來。依稀,是個紡織機的模樣。但這架紡織機要比普通織機大上太多。
裘安瞧着這堆木料倒是驚訝的咦了聲,臉上露出意外之色,轉瞬又是一臉嫌棄的指着白棠:“我想你咋那麼好心。果然還是奸商本質,無利不起早!”
白棠知道他也認出了這架紡織機,舔了下後槽牙,轉過身懶得搭理他。
老婆婆的兒子,很快就隨母親趕了過來。
男子長得精壯結實,孔武有力。對着白棠大聲道:“潘遠多謝兩位公子伸手相助。”
白棠忙還禮:“不必客氣。”他指着那堆木架子問,“能否僱輛馬車?”
潘婆婆好奇的喚了聲:“婉娘,外頭的木架子你還要不?”
婉娘聞聲而出,用力的點頭:要,一定要!
沒多久,整理好行裝的婉娘帶着一包衣物、一架紡織機和一車的木頭架子,坐上了馬車。正要駛出如意坊時,意外突生。
一羣男子拿着木棍傢什,擋在瞭如意坊前。
潘遠面色不變,大步上前喝問:“屠大,你們這是做什麼?”
屠大並不姓屠。只是他們一家子三兄弟,全是殺豬的屠夫。大夥兒不知不覺中便用屠大、屠二、屠三的稱呼區分三兄弟,叫開名號後,反倒忘了他們原來的姓。
常年殺豬之人,身上自然帶着些凶煞之氣,加上膀圓腰粗,登時驚退了一羣看熱鬧的婦孺孩子。
“姓潘的。你們勾結外人,想將婉娘賣到哪兒去?”屠大目光貪婪的望着馬車裡的人。婉孃的老孃早跟他說過了,婉娘總是要嫁人的,她有一手織布的好手藝,娶了她,穩賺不賠。屠大深以爲然。雖然婉孃的臉毀了,但屠大素來覺得,女人不能只看臉。就憑婉孃的這身段,牀上指不定多銷魂呢!
誰想早已被他視作掌中物的女子突然撲楞着翅膀要飛走了,他焉能不急?得到消息後,立刻糾集了自家兄弟,氣勢洶洶的來攔人了。
白棠笑而不語。只瞧了眼裘安:哥們,是你展現實力的時候了!
果然徐裘安眼神微變,霸氣側漏。
潘遠鎮定自若的道:“這位是城內松竹齋的東家,練白棠練公子。前不久皇帝陛下下旨嘉獎之人。屠大,你污衊我便算了,污衊練公子,是何居心?”
屠大面色微變?皇帝下旨嘉獎之人?
練白棠以平民身份受皇帝嘉獎,這事傳得沸沸揚揚,他們想裝作不知道,也不能啊!
但他素來兇狠慣了的,稍作遲疑後,便猙獰着臉道:“就算是練公子,也不能幹這拐賣婦婦女人口之事!你們帶走婉娘,可經過她老孃兄弟的同意?”
潘婆婆啐了他一口,怒罵道:“我呸!婉娘被她孃家人遺棄在此,生死不顧。怎麼,還不讓人尋個生計養活自己了?你屠大算什麼東西,管得到婉孃的頭上?”
屠大陰狠狠的握緊了拳頭:“我怎麼管不到婉娘頭上?她老孃早與我說好了,要將婉娘許我做妻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