遙兒納罕不已,細細一問,這才明白其中原委。
原來,這個仲元是寇卿宮公廚的總廚頭,負責全衙午餐的供應。
各衙門裡的官吏享用免費午餐,這筆錢由誰出?當然是朝廷,官吏們每天午餐的花銷叫作“食料”,朝廷撥付的對應款項叫作“食本”,即朝廷一次性撥付一筆鉅額“食本”,衙門再用這筆錢去放貸生息,產生的利潤用作日常的飲食開銷。
公家放貸還怕收不回本息麼?所以這筆錢妥妥的會產生穩定的收入,而且是極豐厚的一筆收入。
每天的午餐大家敞開了吃,變着花樣的吃,也不可能吃的完,那剩下來的錢怎麼辦?這剩下來的錢就叫“伙食尾子”,廚吏每天結算開銷之中就把它分發給全衙上下人等,大家共享實惠。
遙兒聽仲元解說明白,不禁展顏笑道:“原來如此,本官剛剛到任,俸祿還沒領呢,倒先得了一筆外快,哈哈,有多少錢吶?”
仲元笑嘻嘻地從腰間摸出沉甸甸的一串大錢,放到遙兒面前桌上,哈腰道:“這是今天的伙食尾子,共計八百錢,這伙食尾子每天都不確定的,要等當天開銷之後才知道能剩多少,然後分給大家夥兒。”
遙兒在吃一驚,失聲道:“一天的伙食尾子竟有這麼多?”
此時候物價便宜,雖然也常有波動,但是總的來說。當時的錢還是很值錢的,按照臨安城此時的物價,一錢就相當於咱們現在的一塊錢,這筆額外收入的一個月得有多少?
仲元見她吃驚,笑嘻嘻地道:“這還不算多的,小人記得上個月最多的一天是一千三百錢哩。”
說到這裡,他湊前一步,壓低嗓門道:“當然啦,不可能每個人都拿這麼多的。小人是按實際人頭再加一些虛頭,算出一份伙食尾子該是多少。官員們則依官職大小倍而加之,崔侍郎拿十倍,各位郎中拿八倍,員外郎拿六倍。依次而下。”
仲元說到這裡,嘆口氣道:“小人做着這差使,人人都說油水十足,可是小人這差使不好乾吶。公差小吏們常說,做大官的俸祿、職田。名目繁多,那薪水津貼早就按品秩高低發放了的,午餐吃的比大家好也就罷了,憑什麼還要數倍地分享伙食尾子呢?
他們都說,這餐錢的剩餘,應該不計職位高下,大家平分纔是。可他們也只是私下裡議論,沒有一個敢跟上司分說,便常來欺榨小人,小人只是一個沒權沒勢的伙伕頭兒。能奈其何?受人欺侮不說,他們還指說小人上下其手從中漁利,這衙門裡每月都要盤帳的,小人能做什麼手腳呢?哎,受氣呀……”
“哦?”
遙兒目光微微閃動着,又向他仔細詢問了一番有關伙食尾子的事情,仲元向他吐了一番苦水,便一拍額頭,驚道:“哎喲,小人怎麼光顧着跟長史說話了。那些小吏公差自然是到廚下自己去領伙食尾子,各位官員這兒是需要小人一一跑腿送去的。寇卿宮司這裡是小人來的第一處,長史大人這裡是小人送的第一份,接下來還有許多去處。耽擱久了,散衙之前小人可來不及派完。大人忙着,小人還得做事去。”
遙兒頷首微笑道:“好,你自去忙。”
目送仲元離開,遙兒看看桌面上那黃澄澄的一串大錢,默默思索一陣。忽然詭秘地一笑……
……
遙兒負着手走出公事房,在桂樹下站着,時不時地舒展一下拳腳,活動活動身子,有那往崔郎中處辦事的公人,不認識遙兒身份的倒也罷了,有那知道他是本司新任長史的,妥妥的分管此司的最高領導,不免都向她投以怪異的目光。
遙兒安之若素,視若無睹,只在院中悠閒散步,時而走到牆邊,探身看看那缸中所養的睡蓮,時而走到壁雕處,仔細欣賞那獬豸的威田形象,撫摸着那雕刻的細膩圓潤的紋路,神態悠閒之極。
崔郎中的長隨令狐獄躲在門裡悄悄地注意着她的動靜,越看越不解其意,忍不住走出來,在門口假意逡巡了一陣,便向她迎來,陪笑招呼道:“長史大人!”
遙兒正負着手,仰頭看那獬豸,扭頭瞧了他一眼,微笑道:“啊!是令狐獄啊,你看這隻獬豸,這紋路、這眉眼、鱗片,刻工真是不凡,觀之,當是出自名家之手啊,”
令狐獄哼哼哈哈地陪笑答應着,想要套她話語,探她心思,一時卻又不知該如何開口。遙兒似乎看夠了,轉身又往自己公事房裡走,一邊走一邊對令狐獄道:“本官閒悶的很,你若無事,不妨來陪本官說說事兒。”
這話正合令狐獄心意,令狐獄忙不迭答應下來,陪着遙兒進了簽押房。二人進了房間,遙兒在案後坐了,對躬身站在那兒的令狐獄道:“無事閒聊而已,不用講那麼多規矩,你也坐吧。”
令狐獄答應一聲,在她對面坐下,一眼瞧見案上擺着兩串黃澄澄的大錢,不由問道:“呃……長史這是……”
遙兒往桌上一看,便沾沾自喜地道:“本官未來寇卿宮之前,還覺得這衙門較之宮中做事,必然無趣的很。想不到此處着實不錯,這是本官剛剛收到的伙食尾子,在此處任職竟有這般好處,本官以前可着實不知。”
令狐獄看看桌上那錢的數量,遲疑地道:“長史是咱們寇卿宮司的堂官,得的伙食尾子要比旁人多些。以小人來說,只是一個尋常的公差,可就遠遠不能與長史相比了,喲!郎中今兒分的這伙食尾子,怕不有一千錢了吧?”
遙兒往桌上隨意瞟了一眼,說道:“哦,一共是兩千錢。一天便能有這許多額外的好處,一個月下來,可是一筆不菲的收入呢。”
令狐獄聽了,表情登時一僵,眼睛驀地睜大了一下。迅速又作出一副平靜的表情,心中急急盤算:“兩千錢?怎麼我家郎中才得了一千錢?仲元這廝,首鼠兩端,還說甚麼他根本不把這位新任堂官放在眼裡,給她的伙食尾子遠遠低於我家郎中……”Lxh2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