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州,魏國最繁華的沿海都市之一,今天卻被戰爭的烏雲遮蔽得一片壓抑。
大周明黃的雲龍旗翻飛在百丈驚濤之上,而與它間雜絞殺的,是趙國的玄虎旗與魏國的蒼猿旗的大片鐵灰,旌旗是如此之盛,陰影投下 去,將本來碧澈的洋麪遮得墨無光輝。巨大的划槳聲擊破大海,濺起驚心動魄的水花。
“左舵——!!”,江軒立在旗艦“蒼龍”船頭,吼聲與其他十數名將校的吼聲匯同一處,不意之間,趙軍的旗艦“虎 ”已從左側衝 來,尖銳的船頭劈開波浪,直指“虎 ”脆弱的船舷,眼看躲閃已來不及!不過,他江家水軍又豈是初出茅廬的孺子?在第一時間都做出最有利的判斷,喊聲傳到之處,風帆手的肌肉繃緊到極限,漿手也極爲熟練地將身體倒向一邊,艦船如靈活的巨獸,幾丈的距離裡,已將船頭撥 轉,以堅硬的鐵甲迎擊來敵。
船頭對船頭,必然玉石俱焚!
於是這一剎那裡,兩艘敵艦像最默契的夥伴,一個鼓起風帆拼死右轉,另一個舵手整個伏在舵上地滿打左邊,巨大的艦體擦肩而過,在碧波上演出一場驚魂大戲。
然而,沒人有甩一把冷汗的時間,轉瞬中攻守易勢,“蒼龍”上傳來驚心動魄的“拋!”聲,千百條帶鐵勾的大索便好像橫空長出,勾住“虎 ”的船邊,水兵呼喝着攀登,涌向敵方的旗艦。
而趙軍一樣身經百戰,遇此情形,絲毫不曾慌亂,隨着一聲尖厲入雲的“斬——!!”,亂刀齊下,粗牛皮的繩子已經相當堅韌,卻也經不住這樣的劈砍,當緊繃的力道突然消失,都高高彈起,彷彿無數躍出水面的大蛇。
當然,在一些斷裂的同時,周軍也在拋出新的,總有部分人馬攻上敵艦甲板,一時間,勾索扣住船舷的金鐵交鳴、利刀斬進骨肉的悶聲鈍響、鮮血噴射的滋滋水聲、激昂尖厲的喊殺、聲嘶力竭的慘叫,混合成一片人間地獄般的圖景,令人心膽欲裂。
最後,這一次的進攻以周軍被打退而告終,兩船錯行漸遠,各自暫且略略後撤,在洋麪上盪漾稍作喘息。
江軒喘着粗氣,擦一把快糊住眼睛的血汗,這一仗已經打了幾個時辰,到現在爲止,還處在僵持的局面。雙方的船舷上,都濺滿敵兵的鮮血,一些斬下的肢體被船側的鋼刺掛住,隨着艦船的顛簸,搖動得比在主人身上時還顯興奮。
他有些焦灼地望向遠處的城牆,其實說起來,己方的兵力略有劣 勢,而能看出,敵方還沒把家底全部拿出,城中還有一定數目的守軍,如果他們打算孤注一擲,將那些軍隊也盡數派上戰場,形勢就相當危險了。
正想着,身邊有人叫起來,“都督,都督!你看那邊!”
他一驚,忙拿了“千里眼”望去,鏡片不知何時有道裂紋,連帶着看駛來的赤蟒旗都是兩半。
“是韓軍”,他放下“千里眼”,表情有些複雜。
“韓軍!是同盟啊!”,副將聲音裡都透出振奮。
江軒卻沒應答,而是扯開嗓子高喊,“傳令下去,加緊進攻!”
韓軍是同盟,卻也是潛在的對手,他江軒緊趕慢趕攻破建安,東進泉州,就是想先到先得,而韓軍到底不甘落後,這一插手明顯想要爭 功。
出乎意料的迅疾,須臾,遠方的小點已經變成眼前纖毫畢現的艦 船,映入眼中讓他的瞳孔爲之一縮:
船不大,也不多,極爲奪目之處卻在,船頭安着極尖銳的撞角,船身比一般小艦還要窄細數倍,一眼望去如刀鋒一般,旗幟上血紅色的蟒蛇在風中狂舞,分外猙獰。
“在下韓國
牙,來助江都督一臂之力!”,兩船擦身過時,船頭 向江軒抱拳喊道,聲音尚有童稚,卻中氣十足,從強勁的海風中穿透過 來。
話音未落,他的坐船已昂然躍起,伴隨着口中兩根手指打出的尖厲 哨,二十餘艘快船似有一隻無形而熟練的手操控,轉瞬排出人字陣 列,動作整齊而迅猛得像能聽到“唰”的一聲。
少年的船一馬當先,後面的小艦呼喝着跟上,“人”字的兩腳迅速收攏,化作一條長龍,利劍一樣插入混亂的戰陣中,剎那間,有北地來的周軍看呆了眼,以爲大海是藍色的草原,而他們是漠北最精銳的虎豹騎兵,在進行千里奔襲。
而那些小船也當真若有生命的戰馬一般,在水手們的駕馭下,于濤峰上忽高忽低、騰挪跳躍,每一個動作都看似驚險,卻沒有一艘傾覆。
“疾風,走!”,隨着一個大浪打來,少年大聲呼喚心愛的坐騎,順着那水勢高高躍起,一剎那,尖銳的撞角從大片糾纏不清的陰翳中刺出,鐵刺鋼鱗帶着水色探向白亮的旭日,反射萬道幻彩光華,猶如一種絕頂強悍卻又絕頂美麗的花朵,盛開在碧空之中。
當它從高處落下,魏軍一艘大艦上響起末日般的哀鳴——火花四濺的一霎,鐵皮被穿破和木板大塊破碎的聲音同時傳來,而這還不止,出於巨大的勢能和自身的重量,攻擊他們的小艦開始墜降,已經深入船舷的撞角就登時變成一把利刀,摧枯拉朽地向下切割,金屬間的摩擦發出刺耳的巨響,轉瞬間,船舷已是裂開一個大口,而海水一向最是落井下石,急速捲起鮮紅的漩渦向裡奔涌,將這個傷口扯得更大,整個船體發出吱嘎嘎的聲音,彷彿一個人被腰斬時最後的呻吟。而其他二十多艘艦船,莫不如此,更兼小艦的水手們不用勾索,直接縱身跳上敵船,砍殺那些驚慌失措的趙魏聯軍,如同狼入羊羣。
這一切都發生得相當突然,不過江軒在幾次眨眼的工夫內也反應過來,連忙傳令,配合這次奇襲,發起穩定有序的總攻,一時間海面上鬼哭狼嚎,玄虎與蒼猿的旗幟紛紛倒下,斷了桅杆失去帆索的殘破艦體四處漂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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泉州西面的山坡,茂密的叢林中。
周榮頭上頂着幾片葉子,活像正要變身的狸貓,趴在土坡後面,手上卻一直端着副千里眼,看海上的情況。
“這是哪家的小將軍?”,佘牙發揮勇武的時候,他不由讚歎出 聲,轉過頭問道。
“莫言的外甥,皇上不是見過麼?”趴在一旁的萬素飛也在密切關注戰況,簡短應道。
“哦,哦,是他啊,那一天上百個人,哪裡記得”,周榮才反應過來,又嘆道,“當真是初生牛犢不怕虎!”
“皇上是想讓你誇你薑是老的辣吧?”
面對萬素飛不留情面的拆臺,周榮只有嘿嘿傻笑,不答話,又向海上看去。
這一次,他的神色緊張起來,低聲掩不住興奮,“出去了!終於出去了!”
萬素飛忙同樣湊近鏡片,只見泉州城下又揚起一片白帆,打着趙魏聯軍的旗幟,向交戰正酣的海域駛去。
不消說,這是城裡見局勢吃緊,不得已將壓箱底的守軍也投入戰 場,泉州此時可謂是一座空城。
而這,正是周榮所預謀的,兵法早有云,明修棧道,暗度陳倉!
一聲號令之下,草木中好像暴長出許多荷甲明槍的輕騎,帶着蓄積已久的能量,捲起煙塵,從陸上向防禦最爲薄弱的泉州城西門發起衝 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