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老闆,聽說你給胡 大人的一對古董青銅瓶是假的,還到處說過那老頭附庸風雅,五兩銀子的貨色寶一樣供着?”
……
“米大戶,最近新納的兩個小妾如何?聽說府上大娘子脾氣不太 好,可要小心點啊。”
……
“金掌櫃,聽說你前陣子跟秦大戶合作了件生意,事成之後,他至今賴着你二百兩銀子不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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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錢大官人,這次的事情是金掌櫃挑頭,其實還不是因爲他屯銅最多?你們跟着一同罷市,不是給他陪綁了麼,你算算,你那鋪子,一天不賣貨損失多少錢哪?罷了罷了,我看你是這些人裡最通情理的,銅屯的也最少,我私人跟你換出來吧,按八百對一的比率,如何?”
……
不同的面孔,不同的利益,萬素飛那雙眼睛,卻是不變的銳利,嘴角掛着一抹微笑,出言卻是直擊對方的死穴,幾乎百發百中。
接待了今天最後一位富商後,她擡起眼看看屋內的沙漏,是時侯姜元敬回府了,她決定去造訪一下。
“人有五常,婦有四德,如此拋頭露面,成何體統,居然敢上老夫門前,不見!”
下人把禮部尚書地原話照搬給來訪的客人。萬素飛卻只是淡然一 笑。
“勞煩您再通報一次,把這個拿給他”,她給了下人一個用蠟封口的信封,另外塞了一兩銀子。
下人的臉色稍微和緩,揣了銀子,重新進去。
果然這次,不一會兒,老頭兒就出來了。臉色鐵青得像一口濃痰。
所有下人都被屏退,只剩下兩個人相對而望,一段朽木,一把利 刀。
“你想幹什麼?”蒼老的聲音因憤怒和怨毒而顫抖。
只一句話,就探出虛實,萬素飛冷笑。老頭子果然是知道兒子的醜事的,可笑先前她還有點敬重這老頭寧折不彎,原來也都是做給外人看罷了,遇到自己的利益,一樣不能堅持他一貫所持地那些禮法原則。
“您老人家年紀大了,身體也不好,我希望您能夠上書聖上,告老還鄉”,萬素飛笑着,口氣真如關心一個長輩般。
“笑話!”。老頭兒疾言厲色喝出第一聲,又突然大笑起來。 “諒你愚癡,也知道口說無憑四個字吧!若你有證據在手。早去刑部上告,何必還來老夫這裡!”
他也是老江湖了,突然遇到這麼大的挑戰,涉及之人又是自己獨 子,不但沒有驚慌失措,反而一舉以攻爲守,戳中對方弱點。
是的,萬素飛雖然在信裡寫了很多細節的東西。證明她對此事的掌握程度,但確實沒有決定性的證據。不然爲何不把兇犯繩之以法,卻來府中找他呢?
所以這地確是素飛的一個軟肋,但素飛卻沒露出任何慌窘神態,而是胸有成竹,同樣淺笑着迴應,“大人所言極是,在下正是不能去刑部告發貴公子,纔來面見大人的。”
姜元敬聽了此言,心下微微一詫,她爲何承認得如此輕易?但旋即還是放鬆下來,不管怎麼說都算是承認沒有證據,還有什麼怕的,於是冷笑,“那你認爲你還有條件跟老夫在這裡談麼?”
沒想到,素飛毫不猶豫地給出回答,“在下是非常想讓貴公子殺人償命的,不過有可能做不到,因此才退而求其次,希望老大人您告老還鄉。”
姜元敬一愣,心想這女人是不是腦子糊塗了,說出如此邏輯混亂的話來,因此一時竟沒回言。任由萬素飛繼續說下去。
“能鐵板釘釘證明那位可憐姑娘就是貴公子掐死的證據是沒有,但邊邊角角的零碎線索總是有的,比如貴公子不小心掉落在那裡的玉佩 啦,能作證見過貴公子地歌女啦……”
“老夫已經說了,靠這些你打不贏官司!誣陷朝廷命官的罪名,是滔天大罪!”禮部尚書狠狠打斷道。
“打不贏官司,未必不可以打官司”, “若有人一張狀紙呈上去,正因爲這些證據模糊,刑部審起來,必然今兒過一堂,明兒過一堂,今兒叫幾個妓女來作證,明兒叫幾個百姓來參觀,到必要時,開棺驗屍,這死地日子還不多,下葬又草,估計眼凸舌伸的異狀還能看個清楚,那是非曲直,不要證據,只怕大家心裡也都能明白。如此一來,夾纏個一年半載,恐怕最可能地情況是我告不倒你過失殺人,你也告不倒我誹謗誣陷,一樁懸案,不了了之。可那風浪啊,在這半年或者更久肯定是時時出新、天天流傳。想如此題材,一邊是風流倜儻貴公子,一邊是花街柳巷美嬌娥,中間又有牀第,又有兇殺,還怕那天橋上說書的唱鼓的,不十二個時辰輪番播報啊?要是在下有空,也想寫一本披露內情的書,保證賣的洛陽紙貴呢。”
說着,她甚至還擺出一副無辜的真心惋惜的臉孔,“只可惜了大人一輩子看的比命還重地名聲,恐怕就要比那挖出來的女屍還要有味道 呀……”
“夠了!”姜元敬地暴喝沒有讓她說完。
禮部尚書已經失去平時端莊嚴肅、處變不驚的神態了,臉色漲的通紅,下面隱隱透出鐵青,嘴脣憋得有些發紫,白色的鬍鬚抖個不停,好容易才擠出一句話來,“你以爲事情都會隨你所願?”
“大人不是經常到處說我是蕩婦麼?蕩婦自然有蕩婦的手段,拘了某人爲我撐腰,事情不按我所願,總得儘量按他所願吧?”萬素飛還在笑,語聲卻已慢慢滲出陰冷。
老頭子的鬍鬚還在顫抖,但氣勢漸漸減弱下去,他的死穴被人狠狠擊中,他輸了。
這樣一場敗仗,他無比屈辱,然而無奈,畢竟他能判斷,事情十有八九會如萬素飛預料的那樣發展,而他這一生最看重的就是面子、形 象、禮法、家族尊嚴,那是他寧可粉身碎骨都不願意面對的一個局面。
蒼老的頭顱最終低下,向萬素飛承認她的勝利。
而萬素飛在品嚐勝利的喜悅同時,心中卻不禁劃過一絲悲哀:人類真是奇怪,在做出醜行時不覺得那是醜惡,而當要公之於衆時便突然變成醜聞了麼?
“姜大人,平素都是你引經據典,今日我也送你一句”,她最後這樣開口。
“失道而後德,失德而後仁,失仁而後義,失義而後禮。夫禮者,忠信之薄而亂之首也!”
說罷,她踏出這令人窒息的府第,留下面容灰白的老頭,眼睛喪失了所有的神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