練車場上又是鬥嘴耍寶的一天,不得不說,這些年輕孩子就是靈光,田野看着他們已經可以繞着駕校最外圈的車道自如飛馳,甚是滿意,這要是每一屆學員都這麼好帶,教練們都能多活幾年。
不過,蘇立可是有日子沒來了,每天也就是凌瀟錄點每日練車要點的視頻發過去,這好比給要學游泳的人一本理論書籍。也不奇怪,她一個公司老總,一個是顧不上,再一個也不是非得自己開車,考駕照的動機不強烈。不過,他還是按照規定,每天通過駕校系統發送催練信息。
臨下班,田野衝過澡,等大家都走了,拎個包鬼鬼祟祟到車庫,選了一輛沒有駕校標記的車,剛發動車子,突然跳出兩個人,鑽到後座,得逞地哈哈大笑。何鈺子大叫:“教練壞壞,有好玩的不帶我們。”
田野哭笑不得,好意勸道:“乖,放學了趕緊回家吧。凌瀟,你比她大,你跟着她瞎胡鬧什麼呢?”何鈺子一雙大眼古靈精怪地轉着:“纔不要,我們今天跟定你了,是吧凌瀟?”
凌瀟不置可否聳聳肩,他最近情緒低落着呢,老不見蘇立來,去找她她也忙着不見,發信息不回。練完車他本來是想去蘇立公司,哪怕見不到她吧,在她公司晃悠一下,打聽打聽她每天的工作生活,也是好的啊,她公司那些哥哥姐姐,都被他三天兩頭的纏磨得很熟了。但他被何鈺子拉住了,說要帶他去一特好玩的地方,這小丫頭最近老是纏着他,一會兒參加個什麼局,一會兒去個什麼秀場,全是一幫小屁孩湊在一起幹些追星之類不着四六的事。
他揮揮手錶示沒興趣,何鈺子卻眨巴着大眼睛神叨叨地說:“我知道,你不就是惦記你那神仙姐姐嘛,你跟我去,我就幫你追她。”“切!”凌瀟斜着眼不信,“你談過戀愛嗎就敢這麼大言不慚的。”
何鈺子鼓着臉:“人家不是不理你嗎?你得投其所好,可是你知道她好什麼嗎?”凌瀟想了想,無奈地說:“她好什麼?上班唄,珠寶唄,搞錢唄。”何鈺子一拍他肩膀:“這就對咯!要想跟女神創造話題,就得按照她感興趣的來。我們羅家是幹嘛的?商業家族,對不對?”
她這麼一提醒,凌瀟反應過來了,之前蘇立確實是不理會他,但是跟她一起去看了珠寶展之後,就時不時能聊兩句,日常發的信息基本已閱不回,但是隻要是問她珠寶方面的問題,總能得到幾個字的回覆,或者給他丟過來一個相關知識的鏈接。他懷疑地說:“可是你們家那些商業,你也上不了手啊,就算你能上手,你們家也不做珠寶生意啊。”
何鈺子發動三寸不爛之舌:“商業還不都是一個理?你得懂這些,跟你神仙姐姐交流的時候纔有話題,纔有資源,對不對?她纔會對你刮目相看啊。我雖然還沒上手,但好歹家裡天天這些話題,耳濡目染的,咱再多跑跑,參加參加這些商家、企業的活動,不就知道了?”
這邏輯,似乎哪裡不對,但又似乎都在理。凌瀟這一思索的功夫,何鈺子只當他是同意了,攛掇着就扯着他去停車區貓着等候田野,一邊走一邊興奮地說:“咱們田教練今天要去一個地下場玩去,我讓他帶我,他非不帶,這回我們直接霸王硬上弓!”
她這詞語讓凌瀟哭笑不得:“你這分明是自己想去玩,拉我墊背,老實說,到底打什麼主意?不說清楚,我堅決不去!”他站住了腳,何鈺子拖不動,只好跺着腳搖晃他胳膊,撒嬌央求:“啊呀,好哥哥,你陪我去嘛!我爸媽哥哥他們管我管得死死的,哪兒都不讓去,好不容易同意我跟我朋友們一起去看場演唱會,非要派人跟着,一散場就被押送回家,一點自由都沒有,你說,我這不是成了犯人??”
看她委委屈屈的樣子,凌瀟不禁搖頭,富家千金備受寵愛,管得緊一點也能理解,何況她二哥小時候還被綁架過。“你爸媽也是擔心你的安全,想要保護你,哪裡就是限制你自由了?他們這是愛你。”
凌瀟從小也被保護限制得不少,尤其是隨着他爸爸職務的步步高昇。他知道那種窒息感,雖然也叛逆過、反抗過,做出了許多令家人頭疼的事,從小在親戚圈裡也算是小有紈絝之名,但媽媽和爺爺奶奶對他極盡寵愛,有時候他狐假虎威地乾點出格的事,也都是他們替他包着。
何鈺子垮着一張小臉說:“我都快不能呼吸了……我多羨慕你啊,想去哪兒擡腳就走。”何鈺子其實還有沒說出來的小心思,自從上次凌瀟參加了她的成人生日宴後,她爸爸細細地盤問了凌瀟的情況,每次出門只要說凌瀟也去,家人就不再說什麼,所以最近她黏着凌瀟,其實是拉他做擋箭牌,否則她就沒法去給她的愛豆小哥哥們應援了。
凌瀟算是答應了陪她去,反正學校放假,他有的是大把的時間。“可是,這又關田野教練什麼事?”何鈺子說:“我聽教練接電話跟朋友約去極夜地下場,就央求他帶上我,可是不管我怎麼軟磨硬泡,他都不肯帶我去。咱們一會兒直接坐他車裡不下去,看他拿我們怎麼辦。”
凌瀟疑惑地說:“一個地下場,我們自己去不就行了?”何鈺子一邊拖着他在車子後藏好,一邊壓低聲音說:“這種show是提前訂票的,我家裡又不准我去這些他們看來亂七八糟的地方,我一定票,他們準會知道,但是跟着樂隊就能進去。”
“跟着樂隊?教練認識他們?”
何鈺子捂着嘴偷笑:“你不知道吧?咱們田教練,還是個搖滾樂隊鼓手。”
啥?田野?搖滾樂隊鼓手?凌瀟瞪大了眼睛一臉不可置信,田教練駕駛技術是很厲害,教起駕駛來耐心細緻得幾乎婆婆媽媽,每天手捧保溫杯,喝着枸杞養生茶的樣子浮現在眼前,私下裡他們交流都叫他唐僧來着,鼓手?無論如何想不到啊。
正震驚着,只見田野肩上扛着包,吹着口哨向這邊走來,何鈺子趕緊扯着凌瀟蹲下來,等田野一上車,他們就跳出來拉開車門火速坐了進去。
趕不走凌瀟和何鈺子,時間又緊,還得去現場準備,田野無奈地帶上他們,警告說:“不準駕着老子名義闖禍啊,你們倆可都成年了,發生什麼事我一律不負責!”何鈺子嘴裡喊着不會不會,我們純粹給你捧場去,得意地從包裡掏出頭巾、假髮、墨鏡,三兩下給自己換了個嘻哈風。
田野從後視鏡掃她一眼,看透一切地說:“還給我捧場呢,你們年輕一輩小丫頭,十有八九是衝二十三樂隊的由天去的。”被他拆穿,何鈺子也不尷尬,笑嘻嘻地說:“那有什麼辦法,帥成那樣。”
車子飛馳,將他們帶到了極夜地下場入口,田野隨便給他們塞了兩個顯示樂隊工作人員身份的袖章,就轉後臺忙自己的去了,臺上燈光、舞美、背景、樂器正在緊張地佈設,不停地有導演手持話筒在高處喊話。何鈺子興奮得又跳又叫,拉着凌瀟去找合適的位置。
叮,叮,叮。手機信息提示聲一直在想,蘇立摸過來一看,果然又是凌瀟那小子不依不饒的,隨便掃了兩眼,突然瞪大眼睛。“你能信嗎?田野教練居然是個鼓手!野馬樂隊的鼓手。”後面跟着一串視頻,點開一看,畫質模糊,音浪嘈雜,且抖動得厲害,但蘇立還是一眼看到了舞臺左側那個穿着白背心的男人,位置左偏且靠後,但他只要鼓槌在手,身上就永遠自帶一種捨我其誰的強悍氣質。
他對着臺下微笑:“這一首歌,送給我的草原。”他微微揚着頭,閉上眼,忘我地揮舞鼓槌,每一個鼓點都落在最恰當處,每一記分量都敲擊在心上。下面的觀衆瘋了一般跟着蹦跳、搖擺、揮舞手中的熒光棒,整齊地喊着:“野馬!野馬!野馬!”
九年過去,再次看到野馬樂隊登臺表演,再次聽到《愛上一匹野馬》,蘇立點開每一個小視頻,專注地看完,捧着手機,陷在沙發裡久久不能動彈。
時光倒退九年,他們都還是少年,田野還是一樣的板寸頭,還是一樣隨隨便便穿了一件白背心,手握鼓槌,重重敲下,音樂響起,吉他、主唱,都不能分走他的一絲光彩,反而成爲了一種襯托,他和他的鼓聲是絕對的核心。
他在臺上光芒萬丈,她在臺下,被海浪一般的人推擠着,涌動着,身軀像是觸電一般輕微地顫動,雙眼發出寶石一般的煜煜光彩。演出完畢,他不顧這是學校的操場,也不顧滿滿的學生中間還有無數的老師,迫不及待地飛奔到臺下,分開人羣,毫不遲疑地將她結結實實抱在懷裡,在她的驚呼聲裡將她橫在懷裡,穿過起鬨的、嫉妒的人羣,向外走去。他把滿面紅霞的她安放在摩托車的後座,絕塵而去,夕陽染紅了整座城市,人間如同血色的海洋,而他帶着她乘風破浪,那是不知未來但也不知憂愁、一無所有當然也沒有煩惱的十七歲,那時的她天真地以爲,他就是她的天,是她巨大而確定的未來,一直幸福浪漫到老。
他第一次帶她去看他成立的樂隊,她安靜地坐在一邊,滿眼都是這個高大陽光的男孩,他的夢想也是她奔跑的力量啊。他讓她給樂隊取一個名,她想着他在臺上生機勃勃地打鼓,如同春天的一匹野馬,說,就叫野馬吧,要放馬草原、風馳天下!他樂得翻跟頭,熬了數夜,爲她寫了一首歌,《愛上一匹野馬》,每次演唱之前,他對着臺下微笑:“這一首歌,送給我的草原。”
樂隊沒有錢租訓練場地,她掏出自己的私房錢,沒有錢買樂器,她偷偷賣掉父母每年給她置辦的生日珠寶首飾,他……他感動而心疼,不止一次地發誓,他一定會出人頭地,給她幸福。
他們從未想過會分開,會被命運迎頭痛擊,成爲現在這樣毫無關係的兩個人。不,關係嘛多少還是有一點的,他是她的教練,她是他的學員。
發生了太多事,隔絕了太久,她已經出走大半個地球,猶如遊魂一樣找尋着父親的腳步,追逐着父母留在這個世界上的氣息,如今回到從小生長的城市,經歷了很多的歷練,成長爲一個堅不可摧的戰士,可以從容地面對曾經和現在的一切,給出不同於十七歲的答卷。
但是,爲什麼這個人,明明一副精明油滑的樣子,眉眼之間甚至有一些滄桑和認命的溫良,卻還停留在十七歲的天空,穿着十七歲的白背心,剪着十七歲的寸頭,唱着十七歲的歌?這太魔幻了,太顛覆了……
蘇立輸入野馬樂隊,輸入田野,搜索欄下出現各式各樣的圖文信息和貼吧,她一一翻閱,大致理出了一個脈絡。野馬樂隊作爲圈內一支小有名氣的搖滾樂,經歷過分分合合,成員不斷變化,唯一堅持着的隊員是鼓手田野,日常只是十分低調地負責樂隊的雜事,但是每年的7月17日都會開一場表演會,上臺擔綱鼓手,並演唱《愛上一匹野馬》。
7月17日,是蘇立的生日。九年前的7月17日,蘇立十七歲,這個生日過後,父親去世,蘇立受傷,母親追隨父親而去,田野消失,她被歐叔叔安排去上海救治,傷愈之後出國求學、謀生,在深圳成立自己的公司,然後搬回海市。
當年那一把帶走父母和所有蘇家家業的無名之火,最終的調查結果,是否真的像歐叔叔告訴她的那樣,還是另有隱情?當時田野爲什麼消失,是因爲她重傷未愈,面臨着毀容以及高額醫藥費?她不相信他是那樣的人……
當過去一幕幕重新出現在眼前,當年沒有解開的疑惑,又重新盤旋在蘇立腦海裡,她陷在沙發裡一動不動,窗外的天色,以及漸漸亮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