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立在和凌瀟講解歐泊石知識,時不時有人被引到她面前來,久仰久仰、祝賀祝賀地寒暄幾句,相互交換名片,偶爾也探討幾句行業趨勢。歐凱迪這個天才外交家,已經帶着喬琳娜交際了一圈回來,帶着收穫頗豐的笑容來到蘇立面前,湊在她耳邊小聲提醒,年度行業新銳獎馬上開始頒發。
入場時是寶恆公司和張寶姝壓了軸,頒獎的時候卻先頒發入圍獎、三等獎、二等獎,最後纔是頭獎,因此這會兒最隆重、最重頭的,倒成了蘇立和百合珠寶。眼見得張寶姝氣度雍容地上臺領獎,說了不少什麼作爲領頭羊之類的檯面話,趁機把寶恆公司和公司成績、產品不動聲色地宣傳了一波,先發制人地將下一季度的銷售優惠拋出來,歡迎行業提前預定,立即贏得掌聲與喝彩。
歐凱迪手託下巴,若有所思。聽到主持人唸到百合珠寶和蘇立的名字,他牽起蘇立的手,衝周圍微笑致意,一路款款將她送到臺上麥克風前。這兩年,凡是公司出席重大活動,必然是他出頭,或者蘇力出席而他隨身陪伴,早已培育出無以倫比的默契。
蘇立微微躬身,從頒獎領導手裡接過年度新銳獎盃,握手道謝,高高舉起迎接四面八方的掌聲,握着設計成女性柔美形體、頭戴皇冠的獎盃向臺上臺下鞠躬,從容地站在麥克風前,微笑致詞:“非常感謝組委會,感謝大家。在行業組織、各級領導和廣大愛寶人士的關心支持下,百合珠寶在海市落腳短短三年,就取得了這樣的進步,我很高興,但也感受到了巨大的壓力,對比優秀的同行,百合珠寶的短板和缺陷不言而喻,公司規模小、人才不足、市場份額微弱,在設計、製造、銷售等等環節,都需要再努力。因此,希望能得到大家一如既往的支持和喜愛,也希望能與同行公司友好交流、彼此探討、良性競爭,共同促進海市乃至全國珠寶行業的繁榮發展。再次感謝大家。”
歐凱迪又走上前去,將她牽至臺下席位。凌瀟毫不掩飾滿心滿眼的愛意:“哇,太帥了太帥了,怎麼可以這麼好看!發言和人一樣,乾淨利落不落俗套。要是我能代替凱迪哥牽她上臺就好了,明年,明年一定可以……”喬琳娜無語地看着這個超級迷弟,蘇立是很優秀啦,全世界都知道你喜歡人家,但也沒必要這麼誇張吧……不過,蘇立怎麼可能喜歡他這樣的小毛頭呢?不過,想起當初自己迷戀毫無可能的遊柏安,不也是這個啥樣?將心比心,喬琳娜瞬間又有些同情他。
重大流程完成,蘇立準備先撤,留下歐凱迪帶着其他人應場子,結交商業資源、談笑間達成交易,是他的強項。凌瀟想跟她一起走,但蘇立告訴他,這是行業難得的盛會,跟着歐凱迪會學到很多,讓他不要放棄這樣的機會。他知道蘇立欣賞工作專業的人,硬要跟着她,恐怕她會不喜,權衡再三,只好留下。
蘇立正要離開,只見張寶姝滿懷春風迎面而來,身後是她公司兩員虎將,一個是銷售負責人,一個是設計部部長。兩人淺淺握手,不動聲色地就把對方和對方的人審視了一圈。
“久仰蘇總大名,果然年輕銳氣。這次百合珠寶奪得桂冠,可喜可賀。”張寶姝如同她胸前的黑色歐泊,全身上下沒有棱角,卻氣場強大,令人不敢輕慢。
蘇立微微一笑:“僥倖得獎,張總承讓。這樣的年會,想來貴公司是拿獎都拿膩了,不屑爭這虛名。”
“哪裡的話,寶恆公司運轉多年,積攢了好些個尾大不掉、妄自託大的毛病,不管是公司運作,還是產品,確實要向你這樣的新銳多學習了。”張寶姝多年混跡生意場,場面話說得滴水不漏。
蘇立不動聲色地接招:“我們百合小家小業,不登大雅之堂,倒是貴公司把實力和手筆都壓在了研發設計、生產銷售這些看不見的環節,這份舉重若輕、運籌帷幄,夠我琢磨。”她也不是什麼軟柿子,一團和氣之下,適當回一柄軟刀子,讓對方知道,你私下搞的動作不是不知道,不是不屑計較。
張寶姝深看她一眼,笑意也更深了:“知道那些筆桿子怎麼形容我倆嗎?寶圈姐妹花,哈哈哈,倒挺有意思。要不,咱們姐妹花換個地方坐坐,聊聊寶圈?”蘇立趕緊笑答:“喲,張總,今天不湊巧,剛剛有一個外省來的老闆,要看一件古董珠寶,我這正要趕過去。改天我做東,向您討教。”
張寶姝面露遺憾之色:“那你忙,改天約。”蘇立微微頷首,側身離開。張寶姝送了兩步,猶豫了一秒,說:“其實我很欣賞你,只是生意場上,很多不得已。希望可以和你做朋友。”蘇立目光銳利地看了她一眼,這話倒不像是客套,也不做深究,點了點頭,飄然離去。
張寶姝目送蘇立步出大廳,微微地嘆了一口氣,自言自語道:“寶東啊寶東,你和這樣的玲瓏人,能有什麼過節呢……”
蘇立進電梯之前,低聲對凌瀟說了一句:“盯着點紀筱芸,情況直接報我。”凌瀟心裡一觸,蘇立直接單獨安排他工作,這還是第一次,這大概說明,在她心裡,他是個值得信賴、可以託事的人了?他不禁心裡一陣激動,看她一眼,輕輕點頭。
凌瀟回到會場,歐凱迪手裡端着香檳,帶着喬琳娜四處走動,與不同的人碰杯、談笑,遊刃有餘地應付着。他四下裡一打望,撿了個不起眼又能看到大部分場地的角落坐下,掏出手機給原計劃會母女到場但至今未見的何鈺子,卻遲遲不見回覆,打電話也不接,罷了罷了,被她放鴿子也不是一次兩次了。
凌瀟哪裡會知道,何鈺子家正在上演一出大戲。
羅世峰坐在客廳正位,雙手撐着膝蓋,臉色鐵青,何鈺子坐在另一邊的沙發裡,正噘着嘴,眼眶通紅。夫人側坐在他身邊,拍着他的背,小心地勸着:“你好好說嘛,別嚇着孩子了。”羅總側身瞪着銅鈴大眼冷笑道:“嚇着她?是她嚇到我們吧,從小到大,就沒有哪一天讓人省心,不好好教育,我看她還要出去給我闖禍!自古慈母多敗兒,你老是慣着她,那是害她!”
何女士一扭肩膀,嗔道:“啊呀,怎麼又賴我?鈺子也沒幹什麼了不得的壞事,她不過是個孩子。”
羅世峰氣不打一處來:“你也知道她只是個孩子?不愛學習、跟老師起衝突、帶着同學逃課,花費大手大腳到處刷卡簽單,給亂七八糟明星花錢打點應援,這些都罷了,我頂多這張老臉不要了,讓人家說我教女無方揮霍無度,我老羅辛苦賺錢能養活這個家。但她出去都跟什麼人交往?都幹些什麼事?開公司?哪有這麼容易的生意,你怎麼不上天呢?”
羅世峰越說越氣,聲音越來越大,何鈺子卻一臉不服氣地瞪着爸爸:“我十八歲了!你們不能把我關在家裡,限制我的人身自由!我開公司用的是自己的零花錢,我就想試一試,像你和哥哥他們那樣,我也能賺錢,不是個廢物!”
何鈺子的媽媽趕緊打圓場:“啊呀,你少說兩句,你還小,開什麼公司啊,以學習爲主,給你請的家教你也不好好上課,你這孩子是任性了些!趕緊跟爸爸道歉!”
“我沒有錯,我爲什麼要道歉!我不就是註冊了個公司,我幹什麼壞事了爸爸要這樣興師問罪?你們從來都把我當做小孩子看,動不動就把我關在家裡,出門要派人盯着我,我有自己的想法,你們問過嗎?你們關心過嗎??”何鈺子淚雨滂沱,像任何一個叛逆期的小孩一樣衝父母喊叫着。
羅世峰氣咻咻地指着她:“這就是你教出來的好孩子!成天的任由她胡亂花銷、四處亂竄,翅膀還沒長出來,心倒野了!別的倒還罷了,你問問她最近跟誰在一起,由天!由天啊!”
“什麼?由天!”何莉明花容失色,嚇得站起來看着女兒:“孩子啊,你跟誰接觸不好,你不能跟由天裹在一起啊!”
何鈺子反駁道:“開公司不得招人嗎?難道我一個人幹啊?由天怎麼了?你們別老拿有色眼鏡看人,他是個好人!”
羅世峰氣得口不擇言:“是不是他慫恿你開公司的?他這是要騙你、害你,你吃的苦還不夠嗎!!由天是什麼人?強姦犯!”
這三個字出口,一家三口都嚇住了,何鈺子刷地站起來,臉色煞白,細瘦的身軀搖搖欲墜,強姦犯,強姦犯,強姦犯……巨大的轟鳴圍繞着她迴響,一浪高過一浪,將她完全裹挾了,她聽不到別的聲音,眼前灰蒼蒼一片模糊,瞪大眼睛茫然四顧。
“孩子,孩子你怎麼了?你不要嚇媽媽,你說句話!”看到她無焦點的散亂目光,何明莉心如刀絞,趕緊上去抱女兒,卻被她一把推開,力氣之大,推得她一個趔趄倒在沙發上,又趕緊爬起來去追跌跌撞撞地往前摸索的女兒。何鈺子像一具木偶摸回房間,門在嗚嗚哭泣的媽媽面前關上了,啪嗒一聲鎖死了。
何莉明着急地拍着門哭喊:“女兒啊,你開門啊,有什麼事跟媽媽說啊,不要一個人待着,你開開門好不好?”她轉頭捶老公的胸口,嗚嗚地哭着:“都怪你,爲什麼要這樣說話,你明明知道鈺子被人欺負……”話一出口,看到女兒面如死灰,羅世峰就已經後悔不迭了,在家裡,大家一向小心翼翼地迴避着這些話題,呵護着何鈺子受傷的心靈,最近半年,她又重新有了笑容和活力,大家才悄悄地鬆了一口氣。
“怪我怪我,我不該對她那麼嚴厲,更不應該生氣就口不擇言……”羅世峰四十幾歲才得的小鈺子,一向寵愛有加,上次她出事,他也險些急火攻心,恨不得把這個城市掘地三尺,找出欺負女兒的壞蛋碎屍萬段,奈何沒有留下任何線索,也就遲遲無法破案,而且事關女兒清譽和自家聲望,也不能大肆聲張,最後只能打落牙齒往肚裡咽,他其實也知道不能武斷地把氣撒在由天身上,畢竟警方的調查已經提供了他不在場證明,排除作案嫌疑,但他心裡始終是憋着一股氣。嚴格不讓女兒外出,反感她跟由天之流過於接近,也是因爲害怕她再受傷害,畢竟,這世界沒有那麼單純,自家因爲生意場上的事也難免有人結仇或眼紅,而她還不懂得保護自己。
他們怕何鈺子又像剛出事時候那樣想不開割腕,他們採用身份識別的辦法打開了何鈺子臥室的電子門,她像一隻受了驚嚇的小地鼠縮在牆角,胳膊緊緊環抱着膝蓋,茫然失焦的雙眼無神而慌亂,有人靠近就持續發出尖叫,反覆地揪打自己的頭髮和衣服,脖子和胳膊都抓出了血痕。羅世峰夫婦嚇壞了,不敢再刺激她,只得打電話給她的心理醫生。
醫生趕過來,與何鈺子待了一兩個小時,哄着她吃了一些鎮定藥物,情緒平穩下來,疲憊地睡着了。醫生嘆一口氣說:“先讓她睡一下,明天我再過來,今晚恐怕要辛苦你們守夜,孩子應該不會再失控,但又開始懼怕、戒備周圍的人,孩子又把自己封閉起來了,短時間內會對你們很抗拒。我知道你們很着急擔心,但是如果她感到恐慌,就不要太靠近,給她一點空間。”
羅世峰長嘆一聲,頹然地跌坐在沙發裡,何莉明不再急得團團轉,眼淚汪汪地對醫生點頭:“好的醫生,謝謝你這麼快趕來。”她把幾顆藥物交接給何莉明,就告辭而去。
一連幾天,不知道是心理封閉或是藥物原因,何鈺子都像是一隻啞巴貓,不是閉着眼睡着,時不時從夢裡喊叫着醒來,就是瞪大眼睛盯着天花板,媽媽喂吃的,就吃幾口,跟醫生待在一起的一兩個小時纔會有一些正常人的反應。
何明莉雖然着急,但也只能遵照醫生的要求,慢慢來。羅世峰生意忙,但也每天儘量抽空回家看看情況。多叔看着夫妻倆愁眉苦臉相對,輕輕地說了一句:“要不,我去接凌公子過來?我看鈺子信賴他。”
羅世峰眼睛一亮,對啊,光顧着着急了,怎麼把凌瀟忘了?他趕緊拿過手機,撥通凌瀟的號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