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口舌上的輸贏。我一向懶理,可是這句一說完,不知爲何,忽覺有如芒刺在背,似乎身處在某種視線之中,可是回頭看時,卻又看不到什麼。一時消了興致,低頭吃飯,花無期嘖嘖的笑道:“小妹,又沒賭彩頭,對不穩也不用擺這種臉色罷?”
我便擡了頭,笑道:“說到彩頭,我……”話說了一半,忽覺有人在耳邊吹了口氣,似乎是貼着耳根道:“誰是你的偷心人,你又是誰的偷心人?”
這……這是楊戩的聲音……我停了一下,居然本能的想要按着胸口,幸好他一言說過,便即無聲,恍似一夢。我鬆了口氣,不去想方纔是真是幻。便接着方纔的話頭,道:“……我看那春園中的花有許多已經開的正盛,不如下午移到盆裡,然後遣人賣掉罷。”
花無期大大驚訝:“什麼?”
“賣掉啊!玉蘭、海棠、牡丹、芍藥、丁香、杜鵑都可以分出一些來賣,金雀、海棠、金魚草. 錦帶分不出,就暫且不賣……過幾天,百合花、、龍膽、石竺、飛燕、茉莉也都可以賣了……我瞧飛燕一定能賣的很好……”對着花無期的眼神,我越說聲音越小。我說的有這麼讓人驚訝麼?有花不賣,只看着天上就會掉銀子不成?蘇府本來就不富裕,賣花不比賣詩賣才方便?
花無期更是驚訝:“小妹你開什麼玩笑?你種出這四季園來,難道是就是爲了賣花的嗎?”
“那倒不是,我本想待花全部長成,便開了園子,許人進來觀賞,在門口擺尊不拘什麼神的像,然後放個大錢箱子,讓人投香火錢,也可以的……但現在休說小天下,便連四季園的花也是半成不成,第一年肯定沒的可看,所以不如先賣花來的實惠。”
我以爲我說的精明練達,必得博人讚賞,說完了還在沾沾自喜。可是花無期驚訝的忘記要挾菜,我有點鬱悶,於是先把自己喜歡的挾到自己盤裡,道:“蘇府裡的菜也有好些富餘,我想可以種些稀奇古怪的瓜果。沒準也能賣,反正有你在,可以物盡其用,不怕他不成活……”
花無期研究我的神情:“小妹,你如果有事情要用銀子,我可以幫忙的,何必把自己辛辛苦苦種出的四季園毀掉?”
啥毀掉啊,幹麼危言聳聽的,我噎了一下,喝一口水:“辛苦種花的,不是紫姑們嗎?再說花種的這麼密,移幾株賣幾盆有什麼啊……”
他苦口婆心:“小妹,我們怎麼也是朋友,再說我的銀子也來的方便,你不用覺得不好意思……”
“沒有啊,我從來不會覺得不好意思……只不過萬一你成仙走了,我要拿什麼養活蘇府?”我自以爲很有學問的注一句:“有道是由簡入奢易,由奢入簡難,我們習慣了衣來伸手,飯來張口,將來……”
“等等!”花無期皺着眉打斷我:“我幾時說我要成仙?就算我要成仙。怎麼也得先把你送走……再說了,這養活蘇府的事兒你也操心?”
唉,花無期好八卦啊!我怨嘆一聲,說這麼多話,飯都涼了!看人家佛印多乖,人家半句話都沒cha,這會兒早都吃的湯足飯飽,坐那兒淡定聽戲了,我舉起筷子,最後說一句:“我只是恰好方便嘛,並不多費力。再說有錢總比沒錢好,自己有錢總比別人有錢好……反正有紫姑在,種花也不用我自己費力氣……”然後我繼續吃飯。
花無期嘆婉,道:“可惜了這美倫美奐的四季園哇……”我不擡頭,不答話,繼續吃,花無期又道:“將嬌豔無雙的花賣給俗人,實在暴殮天珍……”
花無期再道:“百花,只宜觀賞,若是售賣,實在失了雅緻……”
不承想花無期還有這麼雅的一面,我一直以爲他應該是很精明很市儈的纔對,還正想跟他商量下要怎麼賣的更貴些……花無期扼腕許久,一看桌上菜已經吃的七七八八,立刻就急了,他是最挨不得餓的,趕緊住了口,低頭猛吃。
未了抹抹嘴巴,終於冒出一句:“真要賣。回頭有什麼花,就在花盆上刻首什麼詩,反正有大師在,詩嘛,有的是……這樣只怕能賣得更高價……”
就是嘛,這還差不多……於是花無期立馬找人買了花盆,挑着長的不咋滴的花兒移種到盆裡,然後逼着佛印配詩,然後刻上。
我站在幾步外遙遙相望,不知爲何,了無心緒。花無期向我揮手,帶點兒幸災樂禍,道:“行了,小妹,這兒有大師在,你去忙你的吧!”
我應一聲,便慢吞吞的向小天下走,爬上這邊的梯子,又爬下那邊的梯子,俯身下來,研究那片角落的山勢,身邊衣角浮動,銀色的光芒刺痛了我的眼睛。他開口,聲音仍舊有如天賴,他道:“小妹,你是有意如此的,是不是?”
我已經把那半成的木屋抱在懷裡,細細的雕出門窗。良久,他走過來,蹲下,伸手過來,把我的手與刻刀一起握住:“這錦鏽天下,這四季如春。不是你要送我的嗎?爲何又反悔了?”
他的手修長有力,既握了,我便動不了,只好停下來,他的手掌漸緊,道:“小妹,這麼久了,還沒消氣?你既然手製了這四季如春,又爲何要讓它消失?”
他的銀袍,便在我的膝前,仍舊那麼光華燦爛,奇怪,我以爲他不會再來……良久,他說:“小妹,擡起頭來。”忍不住想要凝眉,他的聲音帶了一絲冷凝:“小妹,擡起頭來,看着我,回答我的話。”
於是僵持,我不動,他也不動。
良久,他輕咳一聲,放緩聲音,道:“小妹,擡頭,我想看看你。”
曾幾何時,這般渴望他語音中幾不可辯的這一絲絲溫柔……現在想來,便如是前生的事情一般,我嘆氣,想要抽手,他卻不肯鬆開,我便漫漫的道:“楊戩,這不是您應該來的地方,您請回罷。”
他霍的抽了手站起身,我便仍舊去雕刻那房屋,不遠處響起花無期的大笑,想來又在與佛印的口舌之爭中佔到了一點兒上風。不知爲何,聽來竟十分親切……我的手不停,刀鋒紋絲不亂,門方方正正,房屋雕樑畫棟……
身前,他忽然冷冷道:“我倒想問你,這兒我爲何來不得?”
遙遙的,佛印的聲音道:“花居士!”聽上去十分無奈,然後又復轉小,不知在說些什麼……我側頭傾聽,不由微笑,心甚靜謐。然後擡起了頭,再次對上那雙眸子,仍舊心跳,卻慢吞吞答他:“因爲,這是蘇小妹的人間,永不可能是楊戩的樂土……
他的星眸中滑過一絲莫測的神采,即使對面相對,仍舊看不清是什麼,他說:“原來如此,沒有楊戩的人間,你仍舊過的很不錯……那麼,蘇小妹,我倒服你,這幾百年你好似執迷不悟,又是爲何?你竟矯情了幾百年麼?”
看看他,再沒耐心去解釋,重又坐下來,隔了一息,他不動,我便道:“請移步好麼?您擋了我的陽光。”
他顯然爲之氣結,我看到他的銀袍迅速從眼前消失,只留下一片虛渺的光影,陽光重又撒了我滿身,暖暖的……沒有楊戩的人間,蘇小妹仍舊過的很不錯……對,你說的不錯,這大概是因爲,人間很精彩,不只是有男歡女愛,還有父母天倫,知己友人……
看看天空,藍天白雲,麗日豔陽,是呀,蘇小妹沒見過天庭,不過,四季園之美,已經足夠讓蘇小妹開懷……四季園即使不美,人間,也總有事情,總有地方,可以讓蘇小妹喜歡。
低下頭來,刻刀宛轉,一房一山,繼續我的小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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