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皇上只騙到百年的天災預告。保宋代江山風調雨順,國泰民安,於太后,於朝廷也算是一份兒大禮罷?
回程時,我居然在馬車上睡着了,一則身累,二則心累,穿這麼重的衣服,來這兒說這麼一會兒話,比種花都累……若不是爲楊戩,不論是爲了什麼,只怕蘇小妹都懶得這麼花心思,原來我也很精明……
到了家,被人拖下車時,我還有點兒迷迷糊糊,眯起眼睛對着兩蘇和兩位嫂嫂笑,所以他們也沒多問,便命人送我回來休息了。我進了房間,反手關了門,忽然又想到一件事,立刻又轉身。
身後有人咳道:“小妹。”一聽聲音。我立刻便清醒了數分,急回了頭,見楊戩正坐在椅中,又驚又喜,笑道:“三眼。”
他一笑,然後悠然問:“這纔剛回來,怎麼又要出去?”
真的沒想到這麼快又能再見到他,早上不是剛剛纔分開嗎?我便走過去,偎坐在他身邊,略仰面看他,一邊笑道:“我想去看看那三生花發芽了沒有。”
“看那做甚麼?”他微笑看我:“哎,你怎麼對我這麼親熱?你就準知道是我,也不怕有誰變成我的模樣麼?”
呀?我當然知道是你……不論你變成什麼樣子,我都認的出的。可是楊戩這話是什麼意思?好像知道了什麼似的,我算計李左車,不知道他樂不樂意呀?
楊戩笑出來,擡手輕輕掠過我的頭髮:“怎麼這麼一臉心虛的?揹着我,做什麼壞事了?”
“沒有……只不過,今天我去皇宮,然後,見到了太后,再然後,見到了皇上,再然後……”
“哦……”楊戩顯然心情很好,略略拉長尾音,恍然大悟似的點頭,那模樣可愛至極。我忍不住再kao他近些,倚在他的懷中,他便隨手挽過,笑道:“然後見到了李左車?然後你就讓你們人間皇帝向他騙取百年天災訊息?”
呃?他都知道了?我眼巴巴的看他,楊戩始終笑吟吟的,璀璨星眸浸了水一般的閃亮:“這個李左車,吃過一次虧了,還是沒學乖,冒充我來騙小妹,小妹豈會認不出?”
我趕緊恭惟一句:“是呀是呀,二郎顯聖真君的氣度胸襟,哪裡是別人能學的來的……”
楊戩笑着搖頭:“你呀……若有人見了小妹在人間皇太后和皇帝面前的應對如流,真不知要如何驚訝呢!小妹真是深藏不lou……”
這,這……我十分汗顏。楊戩笑看我一眼,輕柔的道:“我知道,這世上,能讓我們小妹用心思的,只有楊戩。是不是?”
是,是,是的……有你這一句,蘇小妹做任何事。都甘之如怡。
他的目光變的十分溫柔:“我知道,我全都知道。”
他爲什麼對我這麼好?這會讓我很慚愧很慚愧……我於是囁嚅:“其實……我還有一件事情,一直沒告訴你……你,你不要生氣。”
楊戩微笑:“說說看?”
“嗯……是這樣,不知你還記不記得,我那天早上,偷偷剪了你一縷頭髮……”
“哦!”楊戩笑道:“然後把那頭髮,跟你的頭髮一起,結成一束,連同我初時送你那把梳子,埋進了護國寺的‘合’門……是不是?”
天哪,我真的驚訝了,他真的什麼都知道?這件事,是蘇小妹的秘密,我從來沒有告訴過任何人……那日萬念俱灰,上了護國寺,剪了三眼的發,本來只想留個念想……可是明心老和尚硬要我棄去,只覺剖心一般難捨。一念之間,終於還是退開幾步,依着卦象,把兩人的結髮,埋在了護國寺的‘合’門,在佛前,爲自己求了一個姻緣……
楊戩的指尖,隨手掠過我的眼睫:“有這麼驚訝麼?我早知你必有此意,我若是心中不允,凡間的剪刀,哪裡能剪的下我的頭髮?”
原來是這樣……原來是這樣啊……我的三眼。我的郎君……從來都是這般的機警睿智……其實我早就知道,千年前我就知道……蘇小妹慧眼識神的本事,其實也很不小……爲什麼這麼喜歡他?他爲什麼這麼美,這麼好?
楊戩微笑,輕輕捏捏我的臉:“看了幾百年,還沒看夠麼?”
我忍不住笑開來,返了身撲進他的懷裡:“我喜歡你,喜歡你,你知道嗎?”
“我知道。”他的聲音帶着笑:“楊戩對小妹,也一樣是這麼喜歡。”
我的心瞬間便是百花盛放……相擁坐在椅中,心境是從未有過的歡欣如意,直到他輕輕拍拍我肩:“小妹,花無期來了。”
“嗯?”我有點回不過神兒來。
“他是不是要來約你去看佛印?”
“哦!是罷?”
楊戩點點頭:“那你們去罷。”一邊抽身,我急央求道:“你也跟我一起去,可好麼?”
楊戩略一沉吟,“也好。”他指指我身上,“這麼盛裝去麼?”
我這纔會意自己仍是穿着見駕的那身繁複豪華的衣裙,臉上也是脂粉厚厚,趕緊從楊戩懷裡起身,楊戩笑道:“那你換身衣服,我先出去了。”
他轉身而出,隨手關上門,隨着他關門這一聲。房間中立刻便出現了一個大大的木桶,桶裡熱氣蒸騰。有一個神仙做相公,真是省力呀。我便偷笑一下,寬衣洗浴。一邊聽到門外花無期的聲音道:“稀客稀客,這不是楊……楊大神仙嗎?您老怎麼有空下來?”
我能想像到楊戩的神情,卻聽不到他的回答,花無期又道:“那位善解人意的九姑娘怎麼不見?”
楊戩終於開了金口,淡定的道:“你若想見她,我倒可以向她轉達。”
花無期道:“那就麻煩大人了……經常見見九姑娘笑口常開的臉,實在讓人心情大好……”
平時,這種無聊的問答。楊戩都不會答的,可是這次不知怎麼,卻聽他氣定神閒的道:“偶爾一見許還有機會,若是想要‘常見’,尊駕尚須加緊修煉。”
說到修仙麼?我有點兒好笑,我以爲花無期一定會繼續冷嘲熱諷,誰料卻是一陣靜默,良久,花無期才似觸動心境,緩緩的道:“只有修仙,算是正途麼?哎,楊戩,我問你,做神仙,當真快活麼?”
楊戩略一沉吟,淡淡的道:“楊戩之喜樂,與尊駕定然不同。你若覺得人間有甚麼事情難捨,縱是當真身入天庭,也難得快活。”
我聽的入神,只是微笑,卻聽楊戩說完了這句,忽然道:“小妹呀,水冷了!”
啊?我心說他怎麼忽然來了這麼一句,愣了一下,這纔會意,我只顧聽他們交談,浸在桶裡,居然忘記要洗,趕緊飛快的洗了幾下,又覺水聲太大,不知他會不會聽到。忍不住想要笑,又忍不住的害羞,索性連頭一起埋進水裡,快手快腳的洗完,隨隨便便束了頭髮,套上一件長衫,便衝了出去。
花無期不知何時。居然已經走了,門外只有楊戩負手相候。我果然是重色輕友,一見花無期不在,居然十分歡喜,跳過去把了楊戩的手臂,對他微微一笑。
楊戩也報以一笑,道:“走罷。”
走熟了的路,只因身邊的人不同,便是這般的不同。喜悅像路上的石子,滿眼都是。身邊仍是不時有人側目而視,我便離楊戩更近些,一邊悄笑道:“你瞧,他們都在看你。”
楊戩悠然道:“焉知不是在看小妹?”
“我?我有什麼好看?”
他微笑:“小妹,我在人間行走,通常不會暴lou真容。在大多的時候,我都會用法術遮了容色,他人看我時,看到的並不是我的真容……”他頓一下,做勢看我,笑吟吟的續道:“小妹,你當真不知自己很美麼?”
我於是學美人含羞低頭,惹得楊戩失聲一笑。所謂情人眼裡出西施,當如是罷?楊戩眼裡,蘇小妹變的漂亮,這真的是一個好兆頭。
………
直到踏進金山寺,我仍是心無旁騖,直到身邊一箇中年和尚向我合什,漫漫的道:“阿彌託佛……”
我這纔回神,急鬆了楊戩的衣袖,還禮道:“大師好。請問佛印大師,可在嗎?”
那和尚擡頭看我,目光一片清澈溫潤,輕柔的道:“多承掛念。佛印,或遠在天邊,或近在眼前。”
天啊,這就是佛印麼?我倒抽了一口涼氣。面前的和尚,濃眉大眼,四方臉膛,相貌雖然不醜,但是與佛印傾城傾國的俊美容顏,簡直是天差地遠……而且身高體闊,袈裟也是肥肥大大,不論怎麼看,也像一個莽和尚,實在與心思細緻慎密的佛印不搭調。
我從頭看到腳,又從腳看到頭,佛印一動不動,任我觀賞,微微帶笑……雖是換了一張容顏,可是,這縱容的微笑,這予取予求般的神態,居然是這般熟悉。一時之間,好似看到美玉蒙塵,玉壁墜地,我心裡竟覺痛惜,喃喃的道:“佛印……”
佛印一笑,低頭合什,仍是這般寬容如海,答道:“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