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無期識趣辭出。我便帶着佛印去爹的臥房,一xian門簾,滿屋都是藥氣。爹卻沒坐在牀上,只是負手站在窗前,兩頰瘦削,神情一片沉鬱。我叫了兩聲,他居然都沒有聽到,佛印微微一笑,便走到房間一角,盤膝坐了下來。
我只得走上前,輕輕扯扯他的袖子,叫:“爹。”
他微微一震,回過頭來,看我一眼,眸光甚是蒼涼,輕聲道:“靜兒。”卻並不再說,擡了手撫我的頭髮,又把目光緩緩的投了開去。我很是無奈,回頭去看佛印,佛印卻只垂首斂眉,我只好又回過頭來,扶着爹坐在椅中。討好的幫他捶腿捏肩,爹對我笑笑,那笑卻似有些飄忽。
唉,沒想到老男人也這麼癡情,可憐的爹,本是雙銜燕,一朝各分飛,你說說娘,投胎就投胎,急什麼呢……佛印忽然口誦佛號,緩緩的道,“阿彌託佛……”
爹轉頭看去,微訝道:“這位大師是?”
佛印並不擡頭,卻微微一笑,緩緩的捻動佛珠,吟誦起來,不知背的是什麼**,雖然一句也聽不清,卻如清泉入心,滿心清亮。我見他寶相莊嚴,神情肅穆,做派十足,略略放下了心,悄悄斜窺爹的反應。
爹看起來毫無興致,聽着聽着,就緩緩的凝起了眉,只是很有風度的不開口。好不容易等他誦經停了,爹便起身爲禮,道:“不敢勞動大師。”
佛印點了點頭,含笑起身,合什還了一禮,卻是不答,起身便向外走,爹怔了一怔,道:“這位大師好怪。”
我看佛印頭也不回,一副撂挑子的模樣,忍不住生氣,哼道:“哪有甚麼大師?”
“嗯?”
“吶個……名色皆空,諸法無我。沒有大師,沒有蘇小妹,沒有娘,也沒有爹!”據說這樣似是而非的怪話一說,很多人就會大徹大悟的!可是顯然我家爹爹,不是其中之一,便見他搖頭道:“靜兒,這些禪理太過通透,不是女兒家做的學問。”
嘖嘖。瞧這話答的,全然是慈父口吻,並無半分禪念,我也有些無奈,想搬救兵,一擡頭間,看到佛印大袖飄飄,走的極快,只這兩句話的空當,已經走到了院門,趕緊拔足追了出去,不管不顧的撲過去抓住他的袖子,佛印回手略略攙扶,隨即收手,含笑道:“女施主。”
“哎,你爲什麼不去點撥我爹?”
佛印苦笑道:“蘇居士非我道中人。”
“怎麼不是了,你說說看!”
佛印居然在這當口拽出經典佛語:“不可說,不可說,一說即是錯。”
呃……甚麼佛家機鋒,不過就是個忽悠,當我不會嗎?我於是謙遜施禮,虛心求教:“請問大師法號。”
佛印微笑:“佛印。”
我開始亂解一氣,“嗯……自覺、覺他、覺行圓滿是爲佛;鐫痕,留信,遺銘是爲印,請問大師,佛印何解?”
佛印淡定合什:“佛印無解。”
“爲人子女,孝道長存……”太文縐,我編不下去了。索性一把拉住他袖子:“反正你得來說服我爹,不然我就在這兒抱着你哭,死都不鬆開。”佛印怔了一怔,我已經張開手臂做威脅之狀,反正橫豎都是我沾光,他點撥了我爹,我奉送一抱也完全可以商量嘛……
佛印苦笑,折身回房,向爹合什道:“請問居士,有何事沉心?”
爹顯然對他的去而復回十分不爽,用看不速之客的眼神看他一眼,慢慢答道:“多勞大師費心,不過是俗人的紅塵瑣事……”
佛印溫言道:“佛曰:放下紅塵之事得人間大道!好淬鍊舍利子得正菩提!渾忘世間一切煩惱。風聲,雨聲,一世的相思。涅磐,頓悟,一世的禪鋒。”
這佛語好繞!爹輕嘆道:“多謝大師點撥,只是生死之事,並非可以輕鬆頓悟的。”
佛印道:“萬物皆無常,有生必有滅;不執著於生滅,心便能寂靜不起念,而得到永恆的喜樂。”
爹緩緩搖頭,淡淡答道:“談何容易。”
看來佛印讀過的佛經真不少。他不假思索的道:“佛曰:緣來則聚,緣去則散,緣起則生,緣落則滅。”
爹回道:“世間夫妻,多有白頭偕老,爲何獨我緣消緣滅?”
佛印仍舊微笑,續道:“佛說:修百世方可同舟渡,修千世方能共枕眠。前生五百次的凝眸,換今生一次的擦肩。”
爹的神情中已經帶了容忍之色,淡然道:“哦?”
佛印再不說話,略略合什。便退了出去,我垂頭喪氣的跟在後面,出了院門,我有點埋怨:“你爲什麼不用那獅子吼?”
佛印訝然了一下:“什麼?”
“獅子吼呀!”我雙手做喇叭狀:“不是對待冥頑不靈的人,可以吼醒他嗎?”
佛印於是扶額,“女施主當真風趣。”
呃?難道傳說都是騙人的?我想了想,悄悄問他:“佛印,你說,我要不要帶他去看那個小嬰兒?”
佛印急搖手道:“不可,此生緣消,便是圓滿,另一世自有另一世的因果。”
“那要怎麼辦呢?”
佛印笑道:“佛曰:坐亦禪,行亦禪,一花一世界,一葉一如來,春來花自青,秋至葉飄零,無窮般若心自在,語默動靜體自然。在家即出家,出家即在家,又何必……”
又來了……我於是打斷他:“你現在的樣子,真的很像和尚啊……可惜了你的美色。”
佛印笑道:“佛曰:皮囊好惡,原是無常。”
暈呀暈,都怪我把佛印的癮頭提起來了,現下沒完了是吧?我於是答他:“吶個……佛曰:說你胖你便喘,說你瘸你就扶牆,說你是和尚,你便唸經……”
佛印失笑,輕聲道:“女施主,蘇居士並無離世之心,你又何必強人所難?”
“我……”其實想想也是,瓊小瑤想讓爹去做官,是在強人所難,我想讓爹去做和尚,豈不是也在強人所難?爹自有爹的主張,反正三年還遠,且先順其自然吧。
我於是聳聳肩。吸口氣,看一眼湛藍湛藍的天空。然後對佛印嘻嘻笑:“佛曰,我不色誘,誰去色誘?你若當真大慈大悲,應當舍了這身皮相,色誘我爹,自然誘到功成,全然不必多費口舌……”
佛印淡定微笑:“豈不聞曾經滄海難爲水,除卻巫山不是雲?”
水?我也跟着拽:“佛曰:滴水即是大海,人因自我,而生痛苦……小我消失變成無我時,那滴海水即溶入了海洋而得到了自在。 ”
佛印失笑,道:“女施主說的是。”
說話間,兩人已經走到門口,佛印便向我合什,我趕緊再說:“佛曰:每日一見,有益身心,大師要常來常往纔好。”
佛印面不改色的答:“和尚不做不速之客。”
“吶個……佛曰:速不速都是客,來不來存一心。”
“……”佛印搖頭笑道:“若你是男子,和尚第一個便來渡你。佛家講‘放下’,放下最難;講‘捨得’,捨得最苦。女施主卻天生便懂得放下與捨得。”
“佛曰:該放就得放,該舍就得舍,硬賴太費力氣,有那勁不如干點別的……”
佛印失笑轉身,我正意猶未盡,跟上兩步,在他身後喋喋不休的說:“佛曰:世間唯美人與美人不可放不可舍也,只因瞧着養眼;世間唯和尚與和尚不可做也,只因廟裡沒有美人;世間唯蘇小妹與蘇小妹須常見也……”佛印已經走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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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章太文縐,看着很悶,所以放的略長,不會多收錢錢的,請親們放心。其實寫的很費力,不知有沒有人有耐心細看……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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