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經有整整一百天沒見到三眼了。
如果之前的幾百年不算。那這就是最長的一次分離……如果蘇小妹跟三眼,一直都不曾見過面,那也就罷了,如果曾有見過,再重演無邊無際的不見,那不見總會加倍的刻骨銘心。
可是我沒有辦法,我是真的真的沒有辦法了。我所知的辦法,全都用過了,他卻始終不肯露面。我真的就沒有辦法了……神仙不買帳,想上門都不知門在哪兒,我難道歃血逼他出來不成?
於是有點兒心不在焉,仍舊說書,卻打不起精神。花無期仍舊隔三差五,忽男忽女的在茶樓出沒,有人的時候清雅宜人,沒人的時候仍舊會出驚人之語,驚人之舉……
我本來在很認真的盤算,我要不要留書出走,去一次灌江口,那三眼的出身之地,試上一試。可是思來想去,卻終究未能成行。爹此時正奉了皇命,與姚闢同修禮書《太常因革禮》一百卷,每日已經是勞心煩神,我再來添亂,不好吧……
可是卻也終究免不了有亂子添,前天爹好不容易早回一次,一家人正在飯桌上說說笑笑,瓊小瑤卻忽然跳出來,說了一大通道理,硬要認爹做乾爹,爹不知爲啥,竟被她說動,猶豫着想要答應,最識大體的轍花兒,忽然一聲不吭的退了出去……
我真的很想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可是我這陣子真的沒情沒緒,我已經兩耳不聞窗外事很久,再想要弄明白,就變的很難,我僅只是知道,瓊小瑤真的很美很美,而且,越來越美了,不管是哭倒在轍花兒懷裡,還是哭倒在爹爹膝前,都美的如此驚豔。讓人無法抗拒……爹明明看到轍花兒失意的背影,他眉宇深凝,卻居然還是猶豫着想要點頭,難道就全因爲這美?這幾乎幾乎要脫離人間的嬌豔?
我不喜歡這樣……我大概也自私的,我喜歡轍花兒,看不得人家惹他傷心,我於是搶在爹開口之前,沒頭沒尾的插了一句,我說,爹,我聽人說,女婿是半子,那兒媳是什麼?
爹猶豫,說是啊,小瑤,你難道不願嫁入我蘇家麼?瓊小瑤的淚落下來,瑩白的面容悽豔無極,我x過去抱了爹的肩,後背似乎也能感覺到她的淚意……
後來,我想去安慰轍花兒,卻正碰到轍花兒走過來。他開口,聲音仍舊溫潤如玉:小瑤,我已經答應你三年後名媒正娶,你不信我嗎?
瓊小瑤梨花帶雨又堅貞不屈的搖頭搖頭,我於是關上門走出來……一團亂啊一團亂,這事兒已經過去了兩天,瓊小瑤卻再沒跟我說過一個字,她恨我把爹拖走嗎?如果她做了蘇府的女兒,那蘇府做了她的什麼?
這天沒精打采的進了茶樓,剛剛坐下來,卻有個小丫環悄悄靠過來,把一張紙條放在我桌上,我拿起來一看,上面寫着:“你忘記梳頭髮了!”寫的雖是急匆匆,卻透着絹秀。
我想了一下,似乎確是沒梳,便拿手指理了幾下,對着臺下笑一笑,習慣性的去看韓金蓉,卻忽然發現這紙上好像不是韓金蓉的字兒。今天韓金蓉坐的離我稍遠,正微支着下巴,神情有點兒懶懶的,她的丫環卻沒站在她身邊,反而遠遠站在壁角邊。
哦,我忽然想起來,金蓉這幾天也是沒情沒緒,她的丫環年齡大了,前幾天纔打發出去嫁了人,這個新丫環有點兒憨憨的。做事慢騰騰,所以金蓉這陣子一直氣不順。我正想着,金蓉已經又啪的一下放了杯子,向那丫環盯了一眼,那丫環抖了一下,趕緊上前,把茶端了下去,隔不多久,又換上新的來。
唉,金蓉這個脾氣,不喜歡誰,就會一直不喜歡,這可憐的小丫環,每天就只幫她換熱的茶水,也最少要換三五次,卻連個笑臉都得不來。
我嘆口氣,轉開目光,史青裙正遙坐在廳角,低頭喝茶,似乎始終都沒擡頭。我雖然沒見過她的字兒,不過瞧那紙條上的神韻,倒似乎是她。正側頭瞧她,便見龐鳳喜走了進來。還沒等站定,瓊小瑤已經站起身迎出,一邊笑道:“恭喜了!”
龐鳳喜臉上頓時紅漲,略一低頭,便有人出言詢問,瓊小瑤掩口笑道:“喜兒昨兒纔跟相爺家的公子訂下了親事,豈不是喜麼。”
相爺家的公子?哇,那不就是王元澤麼!這八卦百事通的龐鳳喜即將成爲王元澤的媳婦!我趕緊多看了她幾眼,龐鳳喜生的雖然也算秀氣,但跟瓊小瑤站在一起,便顯的肌膚微黑。她一向嘴巴快。消息靈通,最愛八卦,這會兒卻十分靦腆,只是握着瓊小瑤的手,兩人便慢慢走去壁角,坐下來說悄悄話,看上去十分親呢。
她們的關係,原來這麼好呀……我整日與這些人在一起,卻似乎從來沒有留意過這些。
看時辰也差不多了,搖搖頭,喝口茶,清清嗓子,開口道:“今天龐姐姐喜事盈門,我們便講一個有關文定的故事……”
正信口開河,講的繪聲繪色,卻見韓金蓉臉色煞白,抱着肚子,一邊慢慢的走了開去。我總覺她臉色有點兒不對勁,嘴裡卻沒停口,隔了一息,她便走回來,仍舊坐了,可屁股還沒坐熱,又起身走了,然後就這麼來來回回,走馬燈似的走了四五次。
我再遲鈍也覺得不對勁兒了,便停下來問她:“金蓉姐,你怎麼了?”
韓金蓉臉一紅,坐正了,擺擺手:“沒事,沒事……”一邊說一邊擰着眉。
我有點無措,看着韓金蓉蒼白的臉,似乎覺的自己肚子也在痛,猛然回過神來,對身邊的丫環吩咐:“小翠快去請大夫!”
韓金蓉急道:“不用,小妹,我沒事。別小題大做。你講你的學便是!”
她明明臉色差成這樣,卻不讓請大夫,這是做麼啊!忽見瓊小瑤排衆走出,輕柔的道:“韓大小姐……嗯……”她欲言又止,忽然不由分說的靠上前來,柔聲卻快速的道:“想必是着了涼,身子有點兒不舒服,我扶您去我家小姐的房間休息一下!”一邊捏了她手臂。
韓金蓉卻很聽話,雖然無力,卻咬着牙站起來,瓊小瑤立刻承了她的胳膊,那丫環上前幫忙,瓊小瑤回頭道:“還不幫你們家小姐絞個熱帕子來?”
那丫環正沒主意,一聽之下,趕緊應命去了,我急急跟在後面,瓊小瑤卻擺手道:“小姐,我來照顧韓大小姐就好!”韓金蓉居然也道:“小妹,你別來……”
我愣了一下,只好站住腳,心裡猶不放心,又跟了幾步,遙聽到瓊小瑤柔婉的聲音道:“沒關係,我們從樓上轉過去,沒有人會留意的,我們馬上去茅廁……”
哦,我忽然恍然大悟,原來是人有三急……怪不得韓金蓉表情這麼古怪,明明痛的很,卻不要我幫揉……唉,當大小姐真是麻煩,爲了儀態,連這種事情都要強忍着……可是這事兒,不是應該揹人的嗎,她爲什麼不要我去要瓊小瑤去?
鬧了這一出,哪還有心思說書,坐了回去,跟別人有一句沒一句的亂聊,一直過了小半個時辰,人都散的差不多了,瓊小瑤和韓金蓉還沒出來,我只好上樓去看,推門進去,便見韓金蓉半倚在竹榻上,瓊小瑤正在她身前半跪半坐,用手揉她的小腹,揉的香汗淋漓。
韓金蓉一見我進去,就嗔怪的瞥了我一眼,笑罵道:“你個小笨瓜,差點被你害的我出醜,幸好瓊小瑤反應快。”
瓊小瑤仍是低頭用力幫她揉,也不回答,我有點不好意思,笑道:“我一時沒想到……”
韓金蓉也有點不好意思,抿脣笑道:“我自己也沒想到啊,怎麼會突然這樣……”
瓊小瑤輕柔的道:“只怕是吃了不乾淨的東西……”
韓金蓉哼道:“準是廚房笨手笨腳,不知什麼爛菜臭草都端給我們吃!”一邊說一邊推開瓊小瑤的手,站起身來,笑道:“謝謝你,瓊小瑤。”
瓊小瑤福一福身:“哪裡,韓大小姐言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