栩瀾終於不再那麼滿臉開花地喜形於色了,他沉聲道:“據傳,我心惗師叔自拜師起便迷戀我師公至深,師公勸說無用,便在浮島周圍專爲她設下數道禁制,不允許她靠近。心惗師叔傷心之餘也自罰幽禁,帶罪鬱郁修行走火入魔,我師公將她救上浮島已經來不及,她便在師公的浮島自毀元神跳島謝罪了。”
蘇澈:“……”
栩瀾:“聽我師父說,我師公沒什麼爲師之道,總和他們三個弟子玩鬧在一處,還爲我小師叔扛過兩次大天劫,弄得遍體鱗傷,閉關療傷數十載,大概正因如此吧,小師叔纔會對他陷得那麼深。後來,天山還一度出了不能收女弟子的門規,許多年後又因我師父一定要收女弟子而撤回。師公認定是自己那副好皮囊害了我小師叔,所以從此自罰改頭換面,成了一個不修邊幅的枯瘦老人,且再不收徒了。”
蘇澈默默聽時,遙望着人羣中的熾珏,見他不時還會爲臺上的弟子鼓掌叫好。愉悅的神情看似和他用蒼老模樣示人時如出一轍。
皮囊惑人,誰也看不出誰的內裡到底是千瘡百孔還是完好如初。
無數歲月自那些痕跡上衝刷而過,來到如今,望着這已是碩果累累的天山,再想起他的愛徒心惗時,是否還會因悔恨而痛苦。
……
第一日大會順利落幕,晉級的弟子明日還要繼續比試。
蘇澈與栩瀾道別,便用隨心符緊隨熾珏,離開了外域。
一到浮島,熾珏還來不及變相,回頭一見蘇澈時嚇了一跳。隨後他急忙對着蘇澈一揖,道:“在下是掌門的仙使……”
蘇澈嗤了一聲,“我問你是誰了嗎?還仙使,有仙使,還能把你家掌門捯飭成那傷眼的模樣?”
熾珏硬着頭皮急中生智道:“……在下一般不來,此次是來送信的。”
蘇澈見他真的從懷中掏出一封信遞給她,便伸手接過,道:“你差不多得了,不嫌累。”
熾珏嘆了一聲,眨眼間又變成了不修邊幅的瘦老頭,“丫頭,你怎麼認出我的?”
蘇澈這會兒已是懶得理他,手中凌天的筆跡又爬滿了厚厚的一沓信紙,“信來了多久?”
熾珏:“今日一早,我本來說晚些時候給你送島上去。”
蘇澈走到一邊,慢慢讀信。
從凌天的字裡行間便能看出,山外已是兵荒馬亂民不聊生的世界。不只是凡人爭奪疆土與皇權,邪魔與惡妖也紛紛揭竿而起,在他們的天下中爭搶着一席之地。
就在蘇澈不敢相信短短數年間怎會發生這樣可怕的鉅變時,凌天說道:神祇降世已成定局,天地間所有生靈即使毫不知情,也會因突生的壓力和危機感而狂躁難安。加上一向鎮壓着天下的凡人之力走向衰敗,宣氏皇族江山不保,無法成爲平衡人界最重要的依仗。這世道必將大亂,且將貽害殊深。
凌天寫這封信,便是要告訴蘇澈,天山是個躲避風雨的好地方,好好留在天山,千萬再不要重返這已是戾氣橫生的血腥人世。
蘇澈將信反覆看過幾遍,便又找到熾珏,將信給了他,問道:“我以前收的信都要交給我師父,現在我師父不在,要不你看看得了?”
熾珏覺得蘇澈可能想誆他,謹慎道:“不是寫了這麼多罵我的話吧?”
蘇澈不語,等他讀信。
熾珏看完,長長嘆了一聲,“外域的比試大會一結束,我那十二個正收徒的孩子就要出山去了。”
蘇澈:“出山做什麼?”
熾珏道:“外面亂了,我們如何能這般坦然地偏安一隅?妖有妖道,魔亦有魔道,這凌天扛起了自己的擔子,還有意要幫白冥熠擔起他的。而我們是天山,看見了,聽見了,還要繼續裝聾作啞,丫頭,我是不是不像話呀?”
蘇澈:“所以,寧字輩的弟子全都要走嗎?”
熾珏搖頭,“我心悟與心覺兩個徒兒許久之前就已離開天山,只派他二人前往是知道他們到哪都不會吃虧,畢竟要不要參與其中,我那時還猶豫不決。”
蘇澈:“現在決定了?掌門要怎麼做?”
熾珏:“丫頭,你別這麼看着我,無論怎樣,凡人的事天山管不了,但前去幫一把凌天卻不成問題。仙修有降魔除妖的天職在身,從這一層看,我們必須有所作爲纔是。”
蘇澈不再多言,只淡淡點頭說了聲“明白”。
次日,外域比試大會結束之後,熾珏來到湖心島,照例替青澤指點蘇澈的心經與劍法。
臨走時,蘇澈將她製成的那把摺扇交給熾珏,說這是她答應過宣璟轍的禮物。千虹城他二人聽戲時,蘇澈答應他要送他一把好扇子,宣璟轍說他等着她。現在扇子有了,卻不見他回來,所以交給熾珏保管,若有朝一日還有這機會,便將這把扇子替她送出去。
熾珏猛然感覺手中的摺扇似有千斤重,他將扇子打開,見一面右上角寫着娟秀端正的“璟轍”二字,另一面的左下角則寫着“澈兒”。
熾珏忍不住暗暗低嘆,點頭應下,“暫時放我這裡也好,等你見了他,還是親自來送。”
蘇澈:“嗯,我知道。不過這回我想先跟着大家一起出去一趟。”
熾珏一驚,“你去哪裡?”
蘇澈:“我想回去看看,看看我大皇兄和皇上。這麼多年了,我想他們。”
熾珏:“不行。你師父走時對我千叮嚀萬囑咐的,你定然是不能走的!”
蘇澈笑道:“不會太久,這也不行嘛?我來天山這麼久了,他們肯定也是想我的。等那位師尊方便,再順道將我接回來?”
熾珏搖頭,“丫頭,你知道你這命數怪得很,莫要說是我,就是你師父也推算不出你的劫數,所以,你得留在我眼皮子底下,哪都去不得。萬一,我是說萬一有個萬一……嗯,你的小天劫若是來了,有我在這守着你,你就不必擔心,懂嗎?”
蘇澈:“懂。”
可就在比試大會正式落幕之後,十二位寧字輩弟子離開天山以後,熾珏才知道,蘇澈已經隨着他們走了。
憑着她這些年在天山招貓遞狗的本事,想讓寧淵相信她,認爲帶她出天山是仙尊熾珏的意思,根本不是什麼難事。
她走前還與方氏二人和墨兒做了一番不露聲色的道別,將湖心小島裡外都整理了一番。她做了個挺精緻的木頭匣子,將他師父描繪的那些劍譜,一本一本用白布包好,放在匣子裡封存起來,並對其跪地拜了又拜。
走時,除了自己的一些隨身之物,只帶了她師父送她的那把長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