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你根本沒必要穿什麼褲子。你隨身就穿着一條保暖效果很好的毛褲,怪不得冬天不會覺得冷。”
天浩再次大笑起來:“還是自帶裝備好啊!萬事不求人……哈哈哈哈!”
……
牛偉邦很喜歡天浩的兒子。
他經常跑到嬰兒牀前逗弄孩子,一待就是大半天。
各種亂七八糟的問題和很多。
“阿浩,你兒子長得不錯啊!”
“這孩子像你,真的很像。”
“囚牛……爲什麼要給他起這個名字?聽起來好怪。”
對此,天浩只能翻白眼,或者裝作沒有聽見。
統統都是些廢話。
我這麼帥,我兒子能醜嗎?
我兒子要長得不像我纔怪了,難道要長成你那般模樣?
給孩子起什麼名那是身爲父親的自由,就算你是族長也無權干涉。
當然這些話只能在肚子裡說說,斷然不能發出聲音。
牛偉邦覺得天浩更怪。
蠻族女人沒有文明時代同類那麼嬌弱,躺在牀上喝了兩天肉湯,阿依已經可以下地幹活兒了。她像所有母親那樣抱起嬰兒哺乳,即便有外人在場,只是掀起衣服的時候背過身子稍微避一下,隨後一切都很正常。
牛偉邦也有妻兒。看着正在哺乳的阿依,他用手肘重重拐了一下天浩,聲音壓得很低:“你的口味很特別啊!”
“什麼?”天浩一時沒能反應過來。
“你怎麼會喜歡這種女人?”兩個男人站在屋子外面,隔着二十多米的距離,牛偉邦擡手指了一下坐在屋裡的阿依,臉上表情有些疑惑,帶着少許的促狹:“她長得實在太醜了,我沒想到你竟然是如此自甘墮落的男人。”
“阿依是我的妻子。”天浩不滿地看了他一眼。
身份與權力是一對雙生子,寨子頭領與族長之間有着巨大的落差。城主就不一樣,尤其是以赫赫戰功晉升,通過擄掠外族人口充實自身的方式變得強大。天浩明顯感覺到與過去相比,牛偉邦對自己的態度產生麼很大變化,更加親切,少了很多上級對下級的頤指氣使,彼此之間與其說是領導與部屬,不如說是關係親密的朋友。
晉升城主就能與部族之王成爲親戚,這的確是一種奇妙的拉攏方式。
牛偉邦擺明了不相信天浩的話。他陰沉沉地笑着,眼裡充滿了憐憫:“改天我給你送幾個女人過來,真正漂亮的那種,你會喜歡的。”
“我不要。”滿面正義的天浩態度很堅決:“我喜歡阿依。男人要重感情,要專一。她對我好,我也會她好。”
“……噝!”牛偉邦沒想到天浩會這樣說,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氣。他慢慢摸捏着下巴,悻悻地說:“聽起來就跟真的似的……不過話又說回來,你現在是城主,身邊要是沒有十個八個的女人,跟你的身份很不配啊!”
“反正我不要。”天浩義正詞嚴:“如果你真要給我送女人過來,我就把她們洗洗乾淨,煮煮吃了。”
現在不是正規場合,只要是無傷大雅,與牛偉邦之間的談話可以開開玩笑。
“想吃也行啊!那我給你挑幾個細皮嫩肉,不塞牙的那種。”牛偉邦冷笑着看着他。
“那就懇請大王多賞幾個。”天浩衝着他拱了拱手,誠懇地說:“磐石寨人多,若是給的少了,肯定不夠分。”
徹底無語的牛偉邦一再搖頭,衝着他豎起了大拇指:“要我說,你纔是真正的豕族人。就你這臉皮厚度,鐵齒算個屁啊!”
說起豕人,牛偉邦的思維頓時轉了方向:“再有幾天我得帶着軍隊回去了。磐石寨現在發展的很不錯,你把這兒治理得井井有條。但我不明白,你讓那麼多的豕族人下礦井挖泥炭,到底想幹什麼?”
“當然是挖出來賣。”天浩老老實實的回答:“我們缺糧、缺布,還缺很多東西。”
“你就給我裝吧!”牛偉邦瞪了他一眼,感覺又好氣又好笑:“看看你寨子裡這些傢伙,無論男女老少,一個個吃得紅光滿面。本王麾下那麼多的城寨,哪個有你的糧食多?”
“那是以前,現在不一樣了。”天浩嘆了口氣:“一下子進來這麼多豕族人,倉庫裡的存糧已經空了。如果不是東邊的漁場每天都能捕撈海魚,以豕族人的胃口,我也撐不住啊!”
“這就是你把泥炭賣到赤蹄城和雷角城的原因?”牛偉邦知道磐石寨組織了幾個商隊前往其它城市推銷泥炭。雖然他對此並不看好,但兩相印證,天浩似乎沒有撒謊。
“赤蹄城有五萬人,雷角城有十三萬。這麼多的居民,不可能每個人都出城砍柴,但柴火對他們來說是一種生活必需品,每天都要用。我去過雷角城,城市周邊的樹早就砍光了,現在城裡居民使用的木柴都是從遠處運來,這對周邊村寨的人來說,是一種必須維持的商業活動。”天浩的語氣很平靜。
“這事兒我知道。”牛偉邦緩緩點着頭,他收起玩笑的心思:“你想用泥炭代替木柴?”
“比起木柴,泥炭是綜合效果更好的燃料。其實只要用過的人都很會選擇泥炭,而不是木柴。”天浩認真地說:“至於城外山上的樹,還是讓它們慢慢長大吧!”
牛偉邦眼裡閃過一絲狐疑:“聽你的口氣,好像很贊成獅王正在大力推薦的貨幣改革模式?”
“不完全是這樣,我只贊同其中一部分。”天浩沒有隱瞞。
“具體點兒。”牛偉邦臉上已經看不到微笑。此時此刻,兩人之間的談話變成了上級與下級。
“貨幣化制度終究會成爲社會框架的一部分。”天浩耐心的解釋:“以大王您管轄的雷角城爲例,其實城內的平民已經分化出各種行業。他們不可能像人口稀少的村寨那樣,所有事情都得自己動手。農民種地,鐵匠負責鍛造,工匠鋪路修橋,士兵負責打仗……就以燒柴做飯這件事來說,如果雷角城所有平民都要自給自足,他們就必須每天拿出大量時間離開城市,去附近的荒野和山裡收集燃料。但大王您知道,這種情況沒有發生,因爲雷角城附近的村寨替他們完成了砍柴這項工作。村民們付出勞動,城裡的居民用糧食和布料從他們手中換取木柴,這就是最簡單的以貨易貨,也是一種最基本的商業活動。”
牛偉邦臉上的表情略微緩和,他輕輕點頭:“這個我知道,糧食和布匹本來就屬於貨幣。”
“但它們用起來並不方便。”天浩以啓發式思維進行勸解:“以購買一捆柴爲例,它的價值顯然比不上一匹布。大王您想想,假如您現在急需柴火做飯,偏偏用不了太多,您會按照實際價值,從您持有的布料上剪下一小塊用於交換嗎?”
“那怎麼行?”牛偉邦搖頭否決:“只有整匹的布才值錢。”
“對於賣柴人來說,這道理其實是一樣的。”天浩笑道:“零零碎碎的一小塊布對他來說毫無用處。可問題就擺在這兒:他的柴火只值這些,無論如何也賣不到一整匹布的高價。”
牛偉邦很精明,他若有所思:“所以,就需要一種小面額,處於中間位置的貨幣?”
天浩輕輕撫掌:“從這方面來看,獅王的貨幣改革方案其實沒有問題,甚至應該說是高瞻遠矚。”
牛偉邦眼眸深處透出一絲探尋的目光:“巫源的看法跟你差不多,他對我說過同樣的話。”
“不,我和他有着本質上的區別。”天浩緩緩搖頭:“贊同獅王的貨幣改革方案,並不意味着毫無保留的全盤接受。事實上,獅王的方案有一個很大的漏洞。我不知道這是他故意爲之,還是針對包括我們在內其它部族的陰謀。”
牛偉邦的神情一直在變,他現在變得仔細又凝重:“什麼漏洞?”
天浩從衣袋裡拿出一枚銀幣:“這種貨幣本身沒有價值。正如大國師說過的那樣:不能吃,也不能穿。但貴重金屬本身就具有價值,這一點,是獅王從南方白人那裡學到的。其中一個原因是它們數量稀少,所以南方白人已經承認並接納,並且以此爲基礎形成了系統的貨幣框架。”
“但我們不同。連吃飯和穿衣問題都沒能解決的情況下,沒人會去考慮使用金屬貨幣。簡單來說,花出去的錢就必須買到足夠數量的貨物。以這枚硬幣爲例,獅王規定它值整整一口袋麪粉,可誰會相信?就算相信了又有多少人願意用麪粉換錢?因爲接下這枚錢,就意味他必須尋找另一個願意接納貨幣的人。賣掉麪粉的人不需要糧食,他需要別的,鹽、酒、衣服……這就需要擁有這些東西人承認銀幣的價值,否則這枚錢只能爛在他手上,永遠花不出去。”
“你說得對,這纔是問題的關鍵。”牛偉邦深以爲然,連連點頭。
“其次,還是關於價值的問題。”天浩目光變得有些冷冽:“獅王憑什麼說這枚銀幣值一袋麪粉?誰給他擅自定價的權力?他所規定的貿易框架和貨幣交換量又是以什麼爲基礎?說穿了,這是一個我們從未接觸過的新遊戲,獅王的確走在所有人的前面,但他制訂遊戲規則的方式太過於粗暴,我們無法理解,難以認同。”
“最好的辦法,就是所有部族首領聚在一起商討,共同制訂出大家都可以接受的貨幣價值等量。這種事情永遠不可能由單獨一個部族說了算,因爲各部落的情況差異很大,必須找到平衡點。否則,貨幣制度會變成掠奪財富的刀,隨便用一堆沒用的金屬就能搶走大量糧食和布料,到時候,除了一堆叮呤噹啷的錢,我們什麼也沒有,很多人會餓死,損失慘重。”
牛偉邦眼裡放出精光。他頭一次發現天浩居然有着如此高深的見識。深入淺出的講述令他眼前一清,很多困擾自己的複雜問題都得到了解釋。
“那我們該怎麼解決?”他問得有些迫不及待。
“有兩種方法。”天浩侃侃而談:“第一種:發行我們自己的貨幣,只在牛族內部流通。定價權必須得到陛下與國師的認可,由他們共同簽發許可證明,只有這樣,才能得到所有族員的承認。”
牛偉邦皺起眉頭:“這不是在走獅族的路子嗎?”
“這是我們牛族的專屬貨幣,不能與獅族的錢相互流通。”天浩解釋道:“這涉及到人均生產力的問題。打個比方,一枚基礎牛族貨幣可以購買一公斤獸肉,因爲我們牛族人與獅族人的狩獵能力有差異,而且居住地周圍的獸羣數量區別很大,所以這樣的購買力肯定在獅族那邊行不通。如果他們想從我們這裡購買貨物,就必須把他們的錢換成我們的錢,然後再談生意。”
牛偉邦聽得兩眼發直,發出極其痛苦的呻吟:“……這……這實在太複雜了。”
他聽得一知半解。之前還聽得懂,後來腦子裡根本就是一團漿糊。
天浩注視着他,笑道:“大王,還有第二種辦法。”
“算了,我不聽了。”牛偉邦擡起手製止,態度很堅決:“我就不該跟你談論這個話題。怪不得國師說你比本王聰明……算了,還是說說修路的事兒吧!”
在磐石寨與雷角城之間修一條路————這是天浩此前提過的條件,算是對這次出戰的功績獎勵。
“我會派人準備築路所需的各種材料,只要大王您同意,明年春天派人跟着觀摩學習一段時間,爲期一個月,等到他們回去,雷角城方面的工程也就可以開始進行了。”
牛偉邦並不反對修路。只是他不明白:“築路,真有這麼複雜?”
天浩笑了:“我們要修一條全新的大路,很堅硬,寬敞的那種。如果建成,磐石寨與雷角城之間往返時間至少能縮短一半,甚至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