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水手彎腰撿起腳邊的石頭,疑惑地問:“這是什麼?”
正江接過他遞來的石頭,仔細端詳。
石塊體積不大,相當於成年人的拳頭。表面乾燥,手指接觸的時候很容易沾上一層黃粉,湊近鼻孔,可以聞到淡淡的臭雞蛋味。
正江臉色驟變,狂喜與激動如電流般貫穿全身:“我知道這東西,我聽城主大人說過,這是他要找的寶物。”
水手們紛紛好奇地湊過來,七嘴八舌地問:“船長,這究竟是什麼?”
“別問那麼多,這不是你們能知道的……嗯,至少現在還不行。”說着,正江迅速下達命令:“騰出兩個人的揹包,全部裝上這種石頭。我們不往前走了,現在就回去。”
……
幾天後,磐石城。
看着擺在辦公桌上的黃色石塊,天浩輕輕呼了口氣,伸手摸了一下,指尖傳來乾燥粉膩的感覺。
第一眼看見的時候,他就知道這是自己長久以來苦苦尋找的天然硫磺。
這玩意兒其實在自然界裡到處都是。一般來說,只要有火山的地方就有硫磺,此前一直沒有找到,只能說自己運氣不好。往寬泛了說,北方蠻族的運氣也很糟糕。小行星撞擊地球導致地殼大規模移動,大毀滅時代火山爆發、地震、海嘯是如此頻繁,偏偏在大陸北面這片廣闊區域裡沒有一座火山,就連岩漿滲出地面的縫隙也沒有。
房間裡的空氣仍有些微冷,初春的熱度還不足以讓人脫掉外衣。天然硫磺的氣味很淡,只要不湊到近處就聞不到那股臭雞蛋味。天浩卻將它拿起,帶着說不出的感慨久久看着,眼前晃動着無數沉浸在時間長河深處的熟悉畫面。
從冷兵器到熱兵器時代,人類總是在不斷改變,不斷進化。
我可以造出火藥,徹底改變北方大陸的軍事與權力格局。仔細想想,其實天浩骨子裡是個老實人,從未想過要掌控最高權力成爲世界之王。遊戲裡可以這樣,現實中卻不行,命運偏偏跟他開了個玩笑,把他推到一個必須向前狂奔,無法停下的特殊位置。
外面響起了敲門聲,天浩對這小心謹慎的節奏很熟悉,他收起思緒,發出平靜沉穩的聲音:“進來。”
房門從外面推開,身材巨大的碎齒大步走進來,彷彿一座移動的高山。
他恭恭敬敬行了一禮:“大人,那些船員都在問,他們帶回來的黃色石頭究竟是什麼?”
豕人大概永遠不適合“演藝明星”這樣的職業。碎齒是個老實人,他臉上和眼睛裡清清楚楚標註着“好奇”兩個字,就像文明時代服裝店裡衣服上的掛牌,所有信息一覽無遺。
“我看是你自己想知道纔對吧?”天浩微笑着點破碎齒的那點小心思:“這不算什麼秘密,早晚都要公佈。不過在此之前,必須嚴格封鎖消息。”
碎齒臉上顯出肅然的神情,好奇的意味比剛纔更加深重。
“這是硫磺,有了這東西才能造出火藥。”天浩不打算對碎齒具體說明,野蠻人……尤其是一個從未見過火槍的豕人,他的思維很難理解金屬管子裡噴出的火焰比戰斧和長刀更具殺傷力。
但多少可以給他那麼一點點關於未來的啓示:“它能改變我們目前的作戰方式,開啓一個全新的時代。”
碎齒眼睛裡放着光,他像對待神靈那樣虔誠地注視着那塊石頭:“管不得大人您一直說,這是上天賜予我們的寶物。”
天浩的確說過硫磺是寶貝,卻從未添加“上天賜予”這個前綴。其實碎齒的說法不能說是有錯,北方蠻族在漫長的歲月裡一直沒有找到硫磺,這的的確確是上天的限制。
“所有參與這次探索的水手晉升一級。”天浩笑道。
碎齒沒有急於出去傳令,他思考了一下:“大人,我覺得還是由您親自告訴他們這個消息比較好。”
“爲什麼?”天浩下意識地問。
“他們都等在外面。”碎齒臉上浮起一絲苦笑:“他們想見見您。”
……
幾分鐘後,正江帶着所有水手走進城主辦公室,寬敞的房間頓時變得擁擠,人頭攢動,秩序卻不亂,也沒有亂哄哄的噪音。
天浩微笑着分別與每個人握手,簡單的交談使氣氛很快變得融洽,不那麼嚴肅,一個個麪皮緊繃的水手臉上顯出笑容,他們竊竊私語,相互交流着對年輕城主的看法。
磐石城的人太多了,天浩無法像以前那樣對每個人都熟記於心,都能叫出名字,都打過交道。尤其是後來新加入航海隊伍的水手大多是豕人,感覺他們長相都差不多,就像文明時代國人看洋鬼子,似乎沒什麼區別。
“你們做的非常好,我以你們爲榮。”天浩很擅長在這種時候用鼓動的話語調節氣氛:“所有人都能得到晉升,這是你們應得的獎勵。”
高興、亢奮、面露喜色……不知道是誰先喊出了“城主萬歲”,房間裡頓時響起震耳欲聾的歡呼。
天浩從所有人面前走過,最後回到正江面前,笑道:“你肯定因爲這次的事情被上司狠狠罵了一頓?”
正江搓了搓手,靦腆地笑了,這與平時在船上堅決果斷的他根本是兩種模樣:“……算是吧……按照規定,本來要關我的禁閉,但他也說了,發現了那個島,算是功過相抵。”
“每個人都必須遵守規矩。要換了是我,就狠狠抽你一頓鞭子,再發給你幾桶酒,讓船上所有的人好好喝一頓。”
天浩從不越俎代庖,磐石城之所以維持着強大的正常運轉,與嚴格的管理制度密不可分。
“在不違反規定的前提下,我可以動用城主特權,給你一點額外的獎勵。”天浩意味深長地看着正江:“說吧,你想要什麼?”
年輕的船長立刻雙腳併攏,高挺着胸脯,臉上全是激動,胸口在劇烈起伏。他和身邊的水手眼睛裡全是期待,釋放出熱切的光。
“如果可以的話,我想要那艘新船,成爲它真正的船長。”正江隨即補充道:“由我來決定它的名字。”
天浩眼裡全是笑意:“看來你已經想好了?”
“大毒蛇號,這是我們大家商量好的船名。”正江看看聚在四周的水手,目光迴轉到天浩身上,他握緊右拳,狠狠擂了一下自己的左胸,發出莊重的誓言:“大人,我們不會讓這個名字蒙羞。”
天浩認真地看着他,良久,緩緩點頭:“就照你說的做,它是你的了。”
……
船塢開始變得忙碌起來。
“大毒蛇號”的成功讓所有人看到了希望。從技師到工匠,每個人彷彿被打了強心劑,整個船塢充滿着對正江及船上水手的讚譽,天浩針對工匠和技師的獎勵也同時下發,無論走到那裡都能聽見人們議論海洋與航行的話題,各種技術要點也代替插科打諢,成爲休息時間的唯一談論內容。
天浩頒佈了最新的獎勵標準,元凱也承諾將在最短時間造出十艘與“大毒蛇號”相同等級的遠洋航船。
新技術的產生和運用就是這樣,需要一個關鍵的切入點。當然,“大毒蛇號”的成功並非偶然,如果不是天浩長期以漁船形式大規模培養工匠,就算空有圖紙也很難得到實物。另一個重要因素就是水手,只要稍加訓練,普通漁夫很快就能跨越操控航船的技術門檻,成爲合格的遠洋水手。
按照天浩的命令,一個新的探索軍團正在組建。計劃定員五千人,以原磐石城戰團爲基礎,組成強大的戰鬥搜索部隊。這個時代沒有海軍陸戰隊的概念,早做準備要好過事到臨頭措手不及。天浩有種感覺————正江發現的那座大型島嶼上新物種肯定不止硫磺,應該還有更多文明時代的遺產。
火藥的研發工作同時進行。
對於北方蠻族,火藥配方不算什麼秘密。長時間與南方白人之間的戰爭早已使野蠻人知道火藥的威力。蠻族並不守舊,很多部落首領甚至頗具眼光,他們早就看出火藥在未來戰爭中的決定性意義,但苦於鎖龍關以北沒有天然硫磺,白人又對大陸南方的硫磺產地嚴防死守,出於無奈,只能以落後的刀箭對抗火槍。
天浩越過了火藥研發初級階段,直接進入到顆粒狀黑色火藥製造狀態。這是磐石城的最高機密,全部工作交由曲齒負責。他將跟隨正江於近期出海,在那座剛發現的島嶼上設置火藥工廠,同時就火槍研發與製造展開一系列安排。
磐石城人多嘴雜,一次小小的爆炸試驗就有可能泄露風聲。茫茫大海阻隔了大陸和島嶼,除非有大型海船,否則根本不可能抵達。那裡將成爲天浩最大的秘密基地,也是未來全新的槍炮兵工廠。
這個世界上所有東西都有名字。哪怕是一件死物,一塊土地也不例外。出於文明時代的惡趣味,天浩把這片新發現之地命名爲“濟州島”。
它當然不是文明歷史上真正的濟州島。從正江和水手們的描述來看,新島面積更大,地形更復雜,物產更多,緯度也更低。反正總要有個名字,就按照曾經的習慣命名。
新船下水需要時間,對新島的探索卻不能拖延。“大毒蛇號”變成了一艘運輸船,它將在新島和磐石城之間來回往返,把人員和設備運過去,建立基地。
兩天後,正江和曲齒帶領第一批武裝探索者登船,揚帆起航。
希望總是伴隨着不好的消息同時降臨。
兇牛之王來了。
……
時近中午,站在塔樓頂端負責警戒的哨兵不斷揮舞紅旗。這是磐石城軍隊熟悉的信號,大大小小不同距離數十座塔樓立刻進入警戒狀態,幾隊全天候待命的遊騎兵快馬揚鞭衝出城門,朝着揚起大片煙塵的遠處跑去。
從監視方向很快傳來消息:那是來自兇牛部的人馬,由兇牛之王牛凌嘯親自帶隊。
只要是王,無論大小,都是身份尊貴的大人物。何況兇牛之王的隊伍講究排場,除了常見的牛車,光是隨同騎兵就多達兩百。他們穿着精良的鎧甲,外表打磨光滑,在陽光下閃閃發亮,彷彿一個個無比耀陽的金屬玩偶。
早早得到消息的天浩帶着一干親信站在塔樓頂端,遠遠注視着這支正在接近的隊伍。
“這些傢伙穿得很光鮮,看上去都是些有錢的闊佬。”天狂啐了一口濃痰,悻悻地嘟囔着,口氣有些羨慕,更多的還是鄙夷。
永鋼溫和地笑笑,理解並贊同地微微點頭:“說起來,我們也算是雷牛部的精銳,卻從未有過這樣的待遇。”
他指的是鎧甲和馬匹。好東西人人都想要,正常情況下,只有牛偉邦身邊的親衛纔有資格配備。
這只是無關疼癢的牢騷,僅此而已。
天浩捏了個響指:“走吧,我們該下去迎接這位尊貴的大人物了。”
雖然大家不是一個部族,但牛凌嘯畢竟是一個王。在這個身份等級森嚴的時代,向某人致敬行禮很多時候無法出自你的本心,更多的還是一種框架型限制及強迫行爲。
兇牛之王的體格比普通族人強壯得多。財富和權力意味着能得到更多食物,有充足的營養,除了天生有缺陷的早產或畸形,絕大多數含着金鑰匙出生的貴族後天發育都能得到保證,這也就不難理解爲什麼歷史上被詩歌傳頌的英雄大多是貴族,很少有平民。他們依靠強大的體能在戰場上衝殺,塊頭大的傢伙本來就有優勢。
牛凌嘯屬於自來熟的性子。他跳下馬,用力握住天浩的手,發出爽朗的大笑。
“哈哈哈哈,都說磐石城主很年輕,我一直覺得說這種話的人都在撒謊,應該割掉他們的舌頭。現在看來,他們都是些誠實的傢伙。”
天浩行了一個貴族之間常用的禮節,笑着問:“聽大王的意思,你身邊多了一羣啞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