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如:讓所有人都覺得我是一個善良的貴族。
“殺光所有不聽話的傢伙,剩下的都很老實”這種理論在貴族圈裡很有市場。但博斯維爾侯爵知道這樣做要付出很大代價。光是維持軍隊和武裝力量,相關開支就不是一個小數目,而且那些“不聽話傢伙”其實是自己的領民。換句話說,就算他們不喜歡自己這個領主,怨聲載道,甚至沒人的時候還會衝着地上吐唾沫,惡狠狠罵幾句……可歸根結底,稅務官和士兵上門的時候,他們還得老老實實掏空錢袋,從倉庫裡拿出穀物、奶酪、果乾、醃肉和酒,依照自己定下的規矩,依法納稅。
只要能得到實實在在的好處,能從下面把稅收上來,被罵幾句其實沒什麼大不了。
說到底,就是一個邏輯思維轉換的問題。
在“殺人”和“收稅”這兩件截然對立的事情上,博斯維爾侯爵選擇了後者。
只要是腦子正常的人都不喜歡被罵。
侯爵對此很頭疼。
因此,在“殺人滅口”和“討好民衆”這道選擇題面前,他同樣選擇了後者。
他將自己的壽辰定爲讓克郡的節日。
這一天,在家族經營的主要城市讓克(與郡同名),侯爵花費大筆金錢營造出歡樂的氣氛,用顏色鮮豔的布料和綵帶裝點各種建築物,所有牆壁都被粉刷一新,同時還要舉行各種歡慶活動。
競技場三樓的豪華包廂裡,透過側面被布幔半掩的空格,伊麗莎白看到老邁的博斯維爾侯爵在一羣衛兵和親族簇擁下,走進隔壁包廂。她連忙從座位上站起,連同身邊的貝爾託尼琪,兩人同時以雙手拉住各自裙邊,彎腰屈膝,以標準的宮廷禮節,向侯爵行了一禮。
侯爵微微一笑,擡起右手,向伊麗莎白示意。
他很喜歡這個年輕的女孩。
不要誤會,是老人對年輕人很不錯的印象,而不是男女之間容易聯想到親密接觸的那種喜歡。
艾爾普索女伯爵是新近崛起的貴族。她有着一頭漂亮的金髮,婀娜多姿,就連見多識廣的博斯維爾老侯爵也認爲她的身材近乎完美,穿在她身上淡藍色的長裙與其很配,款式簡單,裝飾只是別在腰上的一條銀鏈。
關鍵在於布料,極美的真絲質地,手指觸摸上去有種妙不可言的滑膩,一切都表明這條長裙並不便宜。
看着側面包廂裡那個行禮之後回到椅子上坐下的美麗身影,老侯爵讚許地點點頭,他一向認爲穿衣服必須看人,如果換個身段肥胖的妞,穿上那條藍色長裙簡直就是個笑話。暫且不說能不能裝進去,光是腰腹之間被撐開撐滿的一層層堆積脂肪,想想都令人感到惡寒。
枯瘦的左手插進衣服口袋,觸摸着裝在衣袋裡的鑽石,老侯爵會心地笑了————艾爾普索女伯爵很懂事,有着超越她年輕外表的過人見識。她送給自己的生日禮物非常珍貴,光是這顆寶石,就值兩千金鎊。
她提出的要求並不過分,合情合理:希望從侯爵這裡得到一張貿易許可證,把艾爾普索家族的生意擴展到讓克郡。
她經營的貨品項目非常豐富————潔白的砂糖、柔軟的毛皮、新鮮的魚和肉類、名貴的花草、款式新穎的服裝……對了,還有一種價格昂貴,但有着很強提神效果的白色粉末。
在侯爵看來,與其說伊麗莎白是一位貴族,不如說是一個商人。
只要能給自己帶來稅收,侯爵對她就沒有惡感。
但他仍然小心謹慎觀察着這個女人。
嚴格來說,伊麗莎白不算特別漂亮。博斯維爾侯爵閱歷豐富,美女見得多了,卻從未見過像伊麗莎白這樣能保持曼妙身材,在飲食方面嚴格控制的女貴族。詩歌作品都在稱讚女性的容貌,卻很少有人知道真正的美貌來自身材。就算一頭母豬長着絕世容顏,又有多少男人會主動趴下去舔它的屁股?
就算與國王后宮裡那些佳麗相比,艾爾普索女伯爵仍能算得上是一個美人兒!
這就是老侯爵給她下的定義。
更重要的是,她對自己的家族沒有覬覦之心。
不是隨便什麼人都能攀上博斯維爾侯爵的關係。就算伊麗莎白有錢,隨隨便便就能送出價值上千金鎊的鑽石禮物,老侯爵也不會隨便接見陌生人。
她很聰明,找到了貝爾託尼琪。
那是侯爵的第七個女兒,也是年齡最小,排名最末的家族順位繼承人。
如果伊麗莎白首先找到自己的兒子,老侯爵根本不會答應她的任何要求。那意味着雙方很難,甚至無法形成單純的商業合作關係,極有可能伊麗莎白想要的就是爵位本身。美貌,加上財富,在男人面前是威力巨大的組合武器,沒幾個人能抵擋這種誘惑。
貝爾託尼琪就不同,伊麗莎白最多隻會與她成爲密友,這讓老侯爵徹底放了心。
這時,號角齊鳴,整個競技場響起無數歡呼,喧譁的人羣紛紛從看臺上站起來,朝着正前方巨大的圓形場地投擲花瓣和紙質綵球。
角鬥士入場了。
在“取悅民衆”方面,博斯維爾侯爵很是花了一番心思。
奴隸角鬥分爲不同類型,其中最普通的是白人。奴隸來源廣泛,破產者、輸光的賭徒、罪犯……歌劇是如此高雅,貴族並不認爲平民有能力或有資格欣賞,血腥的真人角鬥更適合他們,反正人類的數量實在太多,既然無法在戰爭中消耗,就必須以合理、合法的藉口讓他們死去,同時給活着的人帶來樂趣。
雜色皮膚角鬥士的價錢比白人更高,主要是因爲數量少,捕獲困難。黑色與棕色人種大多生活在海外,大陸南方盡頭也有,那些地方不是常年嚴寒就是難以到達,只有成規模的捕奴隊纔有收穫。這些雜色人種體魄強健,一個比一個能打,每當他們出現在角鬥場上,總能引起觀衆歡呼。
最高級的角鬥士來自大陸北方,也就是鎖龍關以北。他們是真正的巨人,有着漂亮的黃色皮膚,強悍程度堪比野獸。他們很值錢,一個健壯的巨人奴隸相當於一整隊(十個以上,視具體情況分級)的雜色奴隸。沒人能聽懂他們的語言,這些傢伙很難管束,但必須承認,他們是世界上最優秀的戰士,悍不畏死。
四名野蠻人,二對二。
他們配備了短劍和圓盾,這是角鬥士的基礎型武裝。
左臂上的烙印表明他們曾是戰士,隸屬於鎖龍關衛戍部隊,在戰爭中被俘,淪落到這般境地。
看臺上的觀衆正趨於瘋狂,無數聲音聚合成音響風暴,不外乎是要求立刻開始角鬥,讓自己下注的一方贏取勝利。
“這幫該死的混蛋,他們爲什麼就不能想想是誰給他們帶來了快樂?碼的……明明是我付的錢。如果不是我從黑心的角鬥士商人那裡把這些巨人買回來,他們能看到這麼精彩的角鬥嗎?”
博斯維爾侯爵皺着眉,低聲嘟囔,他在嘆息中發出抱怨,熱鬧喧譁的環境讓他感覺自己仍是被民衆擁戴的對象,從某種意義上緩解了不滿。老頭撇了撇嘴,坐在旁邊的長子會意地點點頭,做了個手勢,侍衛隊長隨即舉起握在手中的長槍,發出信號,看臺斜對面的衛兵舉起重錘,用力敲響巨大的鑼。
角鬥開始了。
短劍插進了肚子,盾牌砸飛了對手的眼球,牙齒咬住別人的肩膀,手指摳進嘴脣,死死抓住舌頭,就像漁夫捕捉滑膩的泥鰍,從泥巴洞裡狠狠揪出來。
瀕死慘叫被看臺上亂哄哄的叫嚷徹底蓋過,內臟曝曬在熱辣辣的陽光下,有人被挖出心臟,有人的脖子被砍斷一半,慘叫着不願意死,左手用力按住隨時可能歪掉的頭部,右手緊握短劍拼命刺向對手。
伊麗莎白眼眸深處閃爍着冰冷,她對血腥殘忍的殺戮毫無興趣,卻必須裝作很興奮的樣子。
她看見博斯維爾家族的好幾個男人衝着自己頻頻微笑,儘可能擺出他們最帥氣一面。
呵呵……他們很饞我的身子,同時更饞我口袋裡的金鎊。
貝爾託尼琪很喜歡看角鬥,她激動得大喊大叫,偶爾從衣袋裡拿出一個漂亮精緻的銀色鼻菸壺,不時湊到鼻孔下面用力吸着。
忘憂粉的推銷很成功。按照天浩在密信中的指示,伊麗莎白把斯圖爾特帶回來的高純度製品加以淡化,用麪粉和糖粉稀釋,摻兌比例高達百分之九十五。
儘管如此,這種神奇粉末仍能發揮出強大威力。
貝爾託尼琪是個非常好的推銷媒介,她對忘憂粉喜歡的不得了。短短几天時間,她在自己的社交圈子裡大肆宣揚,試用者多達數百人。
全部都是貴族。
伊麗莎白牢記着天浩在密信中的指示:儘快讓忘憂粉進入上流社會消費圈,暫時不考慮對平民階層出售這種藥粉。可能的話,讓國王本人,甚至更多的王室成員都用上忘憂粉。上行下效,只要忘憂粉風靡上流社會,就根本不用擔心未來的銷量。
角鬥已經到了最後環節。
四個巨人奴隸都受了致命傷,他們躺在地上奄奄一息。
賽場側,南面和北面的大門同時打開,兩隊雜色角鬥士進入場中。南面的領隊手持短劍,依照順序,割下瀕死的巨人頭顱。
這些巨人角鬥士的屍體同樣能賣錢,而且是角鬥士商人重要的財源之一。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白人一直相信把巨人殺死,然後烘乾,碾壓成粉末,混在酒裡服用,是世界上最高的強身神藥。尤其是在男女那種事情方面,有着神奇的特殊效果。
伊麗莎白靜靜地坐着,看着黑人角鬥士緩慢且故意賣弄的動作。看得出來他不喜歡巨人,更多的還是故意在觀衆面前示好,畢竟接下來就是雜色奴隸角鬥,觀衆是決定獲勝者是否能得到自由的關鍵羣體。
很快,只剩下最後一個瀕死的巨人。
“滾!”他呻吟着發出單音節。
伊麗莎白在磐石城漁村呆了很久,她熟悉這種語言,清楚它的意義。
黑人角鬥士聽不懂,他獰笑着,用力將短劍插進巨人肩膀,從側面緩慢切割,這樣做能最大限度帶來痛苦,死亡也隨之變成一種奢侈。
“……啊!”巨人的手腳被其他雜色角鬥士按住,無法掙扎,發出撕心裂肺的慘叫。
他最後的話語尤其可怕。
“總有一天……我……我們的人……神靈……會……殺光你們!”
他拼盡最後的力氣,爆發出劇烈狂吼。
競技場設計得很巧妙,音波可以傳遞到貴賓席的每一個包廂,不會受到對面觀衆席的喧譁影響。
伊麗莎白渾身一震,她眼前浮現出那個期盼已久,英俊高大的身影。
那是我的主人,我的王。
巨人死了。
黑奴角鬥士拎着他碩大的頭顱,環繞賽場一週。黑亮油滑的臉上滿是得意,彷彿鮮血淋漓的人頭代表了赫赫戰功。
貝爾託尼琪也在笑,忘憂粉的效果在她身上體現出來,笑得頗爲癲狂,看起來有些傻。
“親愛的,你聽到那個巨人臨死前說的話了嗎?”她摟着伊麗莎白的肩膀,“格格格格”笑個不停:“真難聽,發音好奇怪,聽起來像豬叫。”
伊麗莎白微笑着回了一句,聲音壓得很低,充滿了譏諷:“你現在看起來像只母雞,最下賤,最放蕩的那種。”
“是嗎?哈哈哈哈……你說得沒錯,我是一隻快樂的小母雞,哈哈哈哈!”忘憂粉擾亂了大腦,貝爾託尼琪完全不明白這些話的意思。
……
大陸北方,牛族領地,雷牛部,雷角城。
最寒冷的日子已經過去,地面積雪開始融化,再過一段時間,天氣就會全面轉暖。
在一隊王室騎兵的護衛下,尊貴的客人進入了雷角城。
天浩帶着一羣大小官員,把二王子牛偉方迎進了大殿。
接到大國師書信的時候,天浩很意外,他完全沒有想到牛偉方會來這裡視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