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四節 是他乾的,與我無關

瞬時,無數杯盤碗盞滑落,伴隨着“叮呤噹啷”的雜亂脆響,湯汁和菜餚滾落,在地面濺開並塗抹出無數污漬。

牛豔芳雙手捧住臉,像小女生那樣併攏雙膝蹲在地上,花容失色,發出刺耳的尖叫。

“來人啊!救命……快來人啊!”

看到這一幕,牛偉戰感覺有些詫異。

按照兩人之前商議的計劃,毒死牛偉方以後,必須在現場製造混亂。中毒身亡的人會在臨死前掙扎,打翻碗盞甚至推倒桌椅,總之越亂越好。

湯鍋裡的菌類有劇毒,牛偉戰和牛豔芳根本沒有觸碰。爲了讓牛偉方死得更快,牛偉戰提前在他使用的碗筷上塗了毒藥。

牛豔芳現在應該拉開房門跑出去呼救,讓外面的衛兵進來,看到雜亂的現場。

誰也不會懷疑這是自己乾的。畢竟我們是親兄弟,我沒理由殺他。

可是牛豔芳爲什麼要蹲在地上大聲尖叫?

約定的計劃裡沒有這個環節。

外面走廊傳來急促的腳步聲,緊接着是指關節用力敲擊着門板,還可以聽見命令式口吻的不耐煩喊話:“開門,快把門打開!”

牛偉戰渾身一震,感覺渾身血液在這一刻徹底凝固。

他能聽出這是大國師的聲音。

蹲在地上的牛豔芳迅速揮手給了臉上兩記耳光,她用力極重,面頰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腫脹起來。光是這樣還不夠,擡手扯落漂亮華貴的骨制髮卡,梳理好的髮型瞬間鬆散。她將雙手按在地上用力抓了幾把,夾雜着粘稠的湯汁和塵土,飛快在頭髮上擦抹,頓時變得又髒又亂,活脫脫一副慘遭欺凌,被人毆打過的樣子。

“救命!大哥不要……啊,不要打我……”

她乾脆躺倒在地,趴在尚且溫熱的牛偉方屍體旁邊,連哭帶喊:“大哥你爲什麼要殺死二哥?我可是你的親妹妹啊!”

牛偉戰感覺整個世界凌亂了。

他呆呆地站在原地,張着嘴,瞪大雙眼看着與屍體摟在一起的牛豔芳。困惑、明悟、憤怒、後悔、恐懼……混亂的思維在大腦裡狂舞,就像成千上萬的蒼蠅圍着腐肉在慶祝。儘管時間只有短短几秒鐘,他卻看穿了所有的秘密,把所有斷開且獨立的環節成功聯繫在一起。

外面傳來巨大的撞擊,門栓再也承受不住,厚重的門板轟然開啓,一羣衛兵簇擁着大國師衝進房間。與此同時,剛剛萌生明悟的牛偉戰也下意識伸手抓住佩刀握柄,從刀鞘裡拔出兵器,正打算怒不可遏撲向牛豔芳。

“抓住他!”大國師擡手指着正準備有所動作的牛偉戰,狂怒刺激着他蒼老面孔上每一塊肌肉凸顯。

衛兵們一擁而上,卻被陷入暴怒的牛偉戰拔刀相向,當場砍斷距離最近的人喉嚨,鮮血四濺。

“大國師你聽我說,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他發出如雷的狂吼,反手砍死另一個撲上來的衛兵。

牛偉戰一點兒也不傻。

他很清楚,現在這種時候絕對不能放下武器,老老實實束手就擒。

牛豔芳的表演非常精彩,她抓住了每一個細節,成功製造出一個被毆打凌辱並且隨時可能被自己殺死的弱女子形象。更糟糕的是餐桌已經被自己掀翻,破碎的碗碟使現場一片混亂,再加上老二的屍體……所有看到這一幕的人都會認爲我是兇手。

沒錯,老子是想殺了牛偉方,也的確在菜裡和他碗裡下藥,可這不是我一個人的陰謀,真正制訂計劃並拉我下水的人,是抱着老二屍體痛哭流涕的牛豔芳!

只有強者才能站在雙方對等的位置分辯,被抓住並控制只有死路一條。牛偉戰有充足的理由相信,陰狠狡猾的妹妹肯定不會給自己當衆開口的機會,她會想方設法在監獄裡殺了自己。

深深的懊悔在牛偉戰腦海裡植根————爲什麼要聽從這個惡毒女人的建議?爲什麼要把老二和我的貼身侍衛全部調開?爲什麼沒能早點兒看穿她的陰謀?

大國師爲什麼會在這個時候突然出現?

隨便想想就能知道答案————如果不是牛豔芳通風報信,該死的老雜種根本不可能找到這裡。

她要的就是這個結果,要讓所有人親眼目睹這一幕。

一切都晚了。

但事情還沒到最糟糕的狀態,牛偉戰手裡仍然有牌可打。只要衝出去,聚集貼身侍衛,在他們的保護下儘快聚攏軍隊,就能徹底改變局勢。

大國師是個穩重的性子,他一向以大局爲重。坦誠一些,主動承認自己在牛偉方所吃的菜裡下毒,公開牛豔芳的陰謀,或多或少就能得到大國師的諒解。當然登基爲王這種事情是不用想了,但至少可以保留自己的城主身份。

“把刀子放下!”大國師怒不可遏,狂怒導致嗓音變得沙啞,痛心疾首:“阿戰,你怎麼能這樣……他們是你的弟弟妹妹,是你的親人啊!”

牛偉戰根本聽不進去,巨大的恐懼使他徹底失去了分辯能力。此時此刻,安全擺在第一位。他已經深深領教過牛豔芳的詭詐計謀,天知道這個可怕的妹妹是否還有暗藏的後手?總之絕不能束手待斃,就算要談,也必須是在自己親衛的保護下,大家面對面坐下來說。

外面傳來喊叫和打鬥的聲音,可以聽出那是衛隊與大國師帶來的人在爭吵,偶爾還有零星的金屬碰撞。牛偉戰感覺自己的衛隊居於下風,已經被外來者全面壓制。

更多的衛兵衝進房間,儘管牛偉戰身材魁梧力量十足,身上還是捱了幾刀。雖不致命,傷痛的感覺卻刺激着他越發恐懼,拼命反抗。

“大國師你一定要相信我,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

“這一切都是牛豔芳的陰謀!”

“是她讓我這樣做的!”

面對越來越多的衛兵,牛偉戰已經無暇辯解,他睜大通紅的雙眼,全神貫注盯着從不同方向壓過來的對手,尋找着突破口,嘴裡不斷咒罵着牛豔芳。

“明明是你讓我做的,我被你騙了。”牛豔芳坐在地上嚎啕大哭,抽泣聲斷斷續續:“是你說要找二哥好好談談,讓我幫你把二哥約過來。沒想到你根本沒安好心……調開了二哥的衛隊,你殺了他,還想殺我滅口。”

這些黑白顛倒的話讓牛偉戰感覺有些眩暈,他徹底放棄了腦子那些不切實際的想法,索性把目標對準牛豔芳,揮舞佩刀朝着她所在的方向猛撲過去,一邊揮刀往擋住前路的衛兵身上亂砍,一邊發出懊悔驚怒的咆哮:“不要臉的臭女表子,我要宰了你!”

他極其勇猛,憑藉超乎常人的體格與力量揮刀,硬生生將衛兵逼開。牛豔芳見勢不妙,連滾帶爬越過牛偉方的屍體,忙不迭逃到巫彭身後,雙手死死抓住他的衣服後襬,發出驚恐萬狀的尖叫:“快保護大國師。我哥哥瘋了,殺了他!現在就殺了他!”

來的時候,巫彭再三叮囑衛兵————一定要生擒牛偉戰,決不能傷及他的性命。

從軍多年,牛偉戰擁有強悍的格鬥能力。面對四個倒在他刀下的同伴,衛兵們紛紛紅了眼睛,束手束腳的猶豫也因爲同伴傷亡變成了憤怒。可他們牢記着大國師的交代,沒有同時衝上去痛下殺手。

十幾名全副武裝的衛兵把牛偉戰困在中間,他們無暇轉頭去看身後,剛衝進房間看到的那一幕讓所有人感到震驚,誰也沒有想到大王子竟然殺死了親生弟弟,而且還要對親生妹妹再下毒手。

先入爲主的概念牢牢刻腦海深處,沒人去想這是爲什麼,更不會像大國師那樣站在更高的位置看待問題。全神貫注緊盯對手的時候很容易受到外界影響,牛豔芳的尖叫聲無比刺耳,彷彿強勁的電流,瞬間貫穿了已經完成打火啓動程序,如待發車輛般的衛兵全身,狠狠踩下油門,在強大的能量推動下刺激着他們揮刀上前,不顧一切朝着牛偉戰身上亂砍。

牛豔芳是王女,又是受害者,她的話相當於命令。

混亂的局面難以控制,當大國師在慌亂中發出“不要殺他”制止聲的時候,一切都晚了。

牛偉戰身中六刀,最深的傷口從左肩劈下,鎖骨與肩胛骨碎裂,直至心臟。

他渾身是血,頹然跪倒在地,重重摔倒,仰面朝天望着天花板,眼前的景物逐漸趨於模糊,大口喘息卻無法吸入空氣,痛苦的窒息感使他有生以來第一次感覺到死亡臨近。傷口一片麻木,牛偉戰知道這種狀態持續不會持續太久,自己很快就會在劇痛與困頓中死去。

“……我……是王……”

懷着極其的不甘心,他張開嘴脣,大量血水混雜着唾液,在斷斷續續的說話與呼吸之間變成泡沫,炸開又迅速再次生成:“我……是……牛族……之王……”

混亂徹底落幕。

直到這時,被憤怒和復仇火焰衝昏頭腦的衛兵們才紛紛清醒過來。他們面面相覷,從彼此臉上看到了懼怕和悔意————牛偉戰畢竟是王子,而且還是先王的長子。

大國師用力掙脫被牛豔芳抓住的衣角,帶着焦灼的心情分開人羣,走進圈子正中,低頭看着雙眼逐漸失神,四肢陷入無意識抽搐的牛偉戰,發出無奈的嘆息。

他無法責怪這些衛兵,他們沒有做錯。

之前,一個侍女帶着密信找到大國師,說是王女讓她送過來。信上的內容觸目驚心,聲稱牛偉戰爲了王位正設計毒殺牛偉方,牛豔芳從別的渠道得知消息,已經趕往牛偉戰的私人宅邸阻止,她知道自己實力弱小,希望得到大國師的幫助。

這消息太驚人了,巫彭看着信上的內容簡直無法相信,潛意識卻告訴他這一切都是真的,如果不及時阻止就真會釀成大禍,於是急忙帶着衛隊,在來的路上又臨時徵調了幾支巡邏隊,同時派人調派禁軍,可緊趕慢趕還是來晚了一步。

看着躺在地上的兩具屍體,大國師覺得整個人瞬間變得蒼老,深深的無力感籠罩着他,前途一片灰暗。

兩位繼承人都死了,而且還是最令人不堪的爭位毒殺。

“爲什麼會這樣……”他在痛苦中喃喃自語,卻怎麼也找不到答案。

近年來,牛族的發展態勢一直很好。得益於天浩與狂牛、野牛等分部的合作,族羣實力一躍達到空前強大的程度,滅掉了豕族,奪取了要塞斷角城,併吞了大部分鹿族,領地範圍不斷向北擴展,已經達到極北寒冷之地。

雖然有些不敬,但巫彭認爲先王殯天正是時候,一個衰老且執守權位的人已經跟不上時代,富有衝勁的年輕人必將代表整個未來。他很看好牛偉方,二王子雖說爲人有些自私,但就整體而言還算不錯,他看人很準,能夠在大朝會上站在天浩一邊,投出至關重要的一票,這就是身爲王者必須在紛繁混雜的利益圈中做出明智選擇的聰慧行爲。

賢明的君王有很多類型,如果自身實力不足,既不擅長軍事也不擅長內政,就應該做個聰明人,成爲諸多手下擁戴,產生強大聚合力的個體。

所謂“良禽擇木而棲”,歷史上有很多偉大的君王都是那段爲衆多良禽棲息的“木”。

頹然坐在地上,輕手撫着牛偉方正變得僵硬的屍體,巫彭覺得很多重要的東西正從自己體內離開,再也找不回來。

長長地嘆息。

他擡手叫過站在近旁的一名親衛,發出苦澀的聲音。

“去,給各位族長髮函,讓他們儘快趕到黑角城。還有,全城戒嚴,最高等級管制,召集所有統領和輔政大臣,前往國師府議事。”

……

雷牛部領地,雷角城。

囚牛坐在族長辦公室西面的椅子上,仔細聆聽天浩的教導。

父子兩人的談話源於昨天送來的一份報表,上面羅列着目前從磐石城往北的所有道路建造進度、工程量安排、物資損耗、以及人員傷亡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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