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上遍佈血污,輕便皮甲表面有好多出明顯的破損,頭髮蓬亂,混合着汗水與污垢的臉上有好幾道新鮮劃痕。
“啓稟……啓稟陛下……前線告急。”他大口喘息着,因爲長時間騎馬導致極度疲勞,以至於解下背在身後裝有告急文書竹筒的動作過於緩慢。他好不容易解開繫繩,雙手顫抖得連塞子都拔不開,還是站在側面的護衛連忙上前幫助,這纔打開信筒,取出一卷用蜜蠟封口的獸皮卷。
護衛呈上信,已經很緊張的虎耀先一目十行迅速看完,本就鐵青的臉色頓時變得一片慘白。他感覺身體瞬間失去了支撐的力氣,整個人軟塌塌後靠在椅子上,鬆動的手指再也無法拿住獸皮卷,任由滑落。
全部都是壞消息。
虎牢關失守。
鋼濰城失守。
前線統領虎澤生戰死。
在獸皮卷末尾,是一行混合着乾涸暗色血痕的黑色文字。
鐵顎城失守。
……
從進攻到佔領,鐵顎城的戰鬥只持續了四個鐘頭。
鋼濰城陷落的消息被全面封鎖,隨同暴齒艦隊抵達的工作人員連同陸戰部隊迅速控制了局面。第一批投降的虎族人多達兩千餘名,接下來是第二批、第三批、第四批……虎澤生的屍體在亂軍中被找到,暴齒獰笑着下令對其分屍。
砍下的人頭用長槍挑着示衆,主將戰死對守軍士氣造成了嚴重影響,再加上來自艦隊的密集炮火,從未見過如此恐怖場面的虎族人被徹底驚呆,紛紛陷入恐懼。
戰鬥在短時間內結束,暴齒徹底控制了鋼濰城。
虎澤生的雙手被砍下,在書信上按下紅色指印,並加蓋了他隨身攜帶,從屍體上搜出的統領印章。暴齒第一時間派人送出這封僞造的求救信,鐵顎城統領收到後,立刻按照信上的要求派出多達四萬人的增援部隊,連夜馳援虎牢關。
援軍出發後的第二天凌晨,暴齒艦隊再次出現在江面上,對依水而建的鐵顎城展開全面炮擊。
守軍被抽調一空,平俊的情報部在鐵顎城中設有秘密據點,此前派出的信使小隊與之取得聯繫,以事先偷偷運入城內的武器彈藥進行武裝,很快聚集起兩百多人的特戰部隊。他們衝進統領府,以密集火力射殺了包括統領和城主在內的大部分高層人員。整個鐵顎城失去控制,指揮系統崩潰,城內一片混亂。
“投降不殺”的口號響徹全城,一顆顆血淋淋的人頭掛在高杆上。後續登陸的龍族步兵接管了城內各個重要處點,他們站在塔樓頂端對全城進行監控,很快平定了局勢。
暴齒下令在鐵顎城現有的基礎上擴大江邊碼頭,強化物資和人員集散能力。
至第二天上午,五萬名虎族人被迫登船,押往白鹿城。那裡是內河船隊運輸的最後一站,下船後將集體前往更加遙遠的新都。從此,他們將在潛移默化和工作組的思維轉換下,成爲徹頭徹尾的龍族人。
作爲交換,從白鹿城出發的兩萬名龍族移民抵達鐵顎城,成爲這裡的新居民。
按照天浩制定的計劃,這不是一次對等的人口置換。鐵顎城原有的二十萬人不用全部遷往大陸北方,但遷移人數不能低於十萬(前後兩批)。
戰敗的虎族人情緒低落,他們認爲自己失去了一切,成爲俘虜,進而淪爲奴隸。然而從登船的時候,他們就發現來自北方的龍族人態度友好,沒有想象中的打罵,尤其是分配口糧的時候非常公平,量也很足。
所有遷移的虎族人都是以“戶”爲單位,他們拖家帶口。成年人可以得到兩個厚厚的夾肉麪餅,老人酌情甄減,小孩子視具體情況得到一個或半個。餅子很大,相當於成年人的兩個巴掌。雖是昨天晚上提前做好,已經涼了,卻仍保持着一定程度的柔軟。裡面夾着厚厚的醃製鯨脂,表面撒上用魚乾研磨的鹹味粉末,以及乾燥的肉鬆和新鮮蔬菜。即便是再挑剔的人,面對這種食物也絕對沒話說。
肉鬆是雷角城後勤部新開發的軍糧。北方蠻族在製作醃肉和乾肉方面經驗豐富,以魚、鹿和豬肉爲原料,蒸煮後撕成細絲,用大量的油進行炒制,這樣做出來的肉鬆味道鮮美,以瓷罐和鐵罐分裝,就能長期保存。
他們在白鹿城下船,休息了一晚,第二天結隊北上,前往新都。
遷移的虎族平民都是窮人,此前在鐵顎城的時候就經過粗略篩選。他們基本上沒有生活物資,家徒四壁,在遷移過程中很少有隨身攜帶的財物。
工作隊的宣傳非常到位。
“從現在開始,你們和我們一樣,都是龍族人。”
“攝政王殿下從不拋棄任何子民。大夥兒加快速度,早一天趕到新都城,就能早一天開始新的生活。”
“用不着爲了吃的和衣服擔心,相關的東西到時候都會發給你們。”
“你說什麼,有人說我們把你們押往新都是騙人的鬼話,是要把你們運到那邊殺了吃肉?哈哈哈哈,你怎麼會有這種想法?如果要殺人的話,早就殺了,何必等到現在。你想想,你們現在每天配發的口糧都是些什麼?有魚有肉,而且管飽,你們以前在鐵顎城的時候有過這樣的待遇嗎?”
抵達磐石城的時候,所有懷疑的聲音徹底消失。虎族移民得到了配發的衣服,他們對這座繁華整潔的城市感到驚奇,尤其是親眼看到高大的城牆,堅固的塔樓,還有闊及周邊廣袤的農田,無論規模還是人口遠遠超過鐵顎城,他們終於打消了最後一絲疑慮和擔憂,對未來生活充滿了期盼。
鐵顎城開始了新一輪的土地改革。
隨着半數以上的居民遷走,城內城外出現了大量空間。巫蓉是天浩任命的新城守,她隨同暴齒的艦隊同時抵達。隨着城內局勢得到控制,連續兩批移民被強行遷走,來自天浩的計劃也全面鋪開。
首要任務仍是對貴族的抓捕,尤其是平時作惡多端,民憤極大的那種。信息收集工作一直由平俊的情報部負責,根據這些情報,巫蓉下令將驗明正身的城內貴族公開處刑,保守欺凌的平民可以申請擔任劊子手。她在很大程度上收攏了民心,穩固了局勢。
城內混亂的建築格局肯定要隨之改變,巫蓉下令所有空房收歸城守府,進行第二次財產分配。依照繳獲的鐵顎城民政資料爲基礎,對城外的土地重新規劃,按照現有平民的家戶人口,分給他們更多的農田。
幾天後,虎王耀先首批派出的五萬名增援部隊抵達鐵顎城。率隊統領驚訝的發現,鐵顎城已經易主,而且這座本該屬於虎族的城市絲毫沒有混亂跡象,尤其是站在城頭值守的一些衛兵,根本就是虎族人。
……
兩週後,一個兩百多人的使節團從血爪城而來,抵達設置在鐵顎城外東南方向的虎族大營。
援軍統領平陽在使節團裡看到了前國師巫林的身影。他覺得很驚訝,只是當時礙於人多沒有上前搭訕,直到夜深人靜,這才帶着幾名貼身護衛,走進巫林的營帳。
“大國師。”平陽單膝跪在巫林面前,態度非常尊敬。他以前的國師衛隊的副隊長,因爲作戰得力積功升至統領,現在是首批增援部隊的主將。
巫林臉上露出一絲苦笑,他把平陽從地上攙起:“其實你用不着遮掩,我已經不是國師了。”
平陽粗獷的臉上顯出憤怒的表情:“您纔是真正的虎族國師,誰也無法代替您的位置。等這次回去,我一定要面見陛下,求他恢復您的國師身份。”
“事情其實沒有你想象的那麼糟,陛下只是暫時讓我休息一段時間。我這次加入使節團也是陛下的意思,畢竟我對各部落的情況比較熟悉,雖不是我帶隊,卻可以幫襯着替他們把把關,參詳一下。”
巫林沒把話說死,也沒有流露出對虎王的恨意。他歷來小心謹慎,雖然平陽曾是自己的心腹,可誰能保證他不會改變想法,因爲利益站在自己的對面?
此次隨同出使的確是虎耀先的命令。使節團由虎耀宗負責,他是虎王耀先的族兄,也是一個野心勃勃的王室成員。連同之前送信的龍族使者立彬,雙方共同前往白鹿城,進行對戰爭和賠償等多個項目的談判。
平陽是個純粹的軍人,他沒把事情往深處想。站起來,兩個人分別落座,平陽疑惑地看着巫林:“大國師,爲什麼要談判?難道陛下不想打了嗎?”
虎澤生此前派人前往血爪城送信,首批抵達鐵顎城的增援部隊就有五萬人。此後又派來三萬,合計八萬,目前歸於平陽統管。
這些是虎族的常備軍,是真正的精銳。後備力量無論動員還是調遣都需要時間。雖說虎族實力強大,極端情況下甚至可以派出上百萬大軍,但耗時漫長,至少需要好幾個月。
巫林搖搖頭:“陛下的想法難以揣摩,我只是服從命令。他讓我談我就談,如果是下達進攻的命令,你也不能抗拒。”
巫林不可能對平陽說出自己的看法。
鐵顎城陷落消息傳來的當天,虎耀先沉默了很久,然後暴跳如雷。咆哮着要下達總動員令,與龍族全面決戰。
這種話也就是當着輔政大臣和統領們說說而已。以巫林對虎耀先多年的接觸和了解,他很清楚,虎王純粹只是口頭上發泄一些。
虎牢關一失,虎族徹底失去了對北方的戰略主動權。打或不打,完全由龍族人說了算。
盤陀江水流充沛,江岸兩邊都是良田。自鐵顎城往下,都是人口密集的繁華城市。這裡是虎族最重要的產糧區,而且從這裡開始,虎族和獅族的邊境產生了變化,不再以盤陀江爲界,東、西兩岸都是虎族領地,東面方向三十多公里,就是獅族的邊境要塞。
常年留守東面的二十萬大軍不可輕動,他們的任務是守護邊境,提防對產糧區垂涎三尺的獅族人。
包括巫林在內,所有虎族高層根本沒有想到虎牢關會在如此之短的時間內陷落。
他們更沒有想到鋼濰城和鐵顎城相繼淪陷。尤其是後者,對虎耀先造成了致命打擊。他第一次對自己的統治方略產生了懷疑,也對龍族軍隊強大的戰鬥力產生了恐懼。
必須以談判爲藉口拖延時間。當然,如果談判進展順利,能從談判桌上得到一些戰場上無法得到的東西,虎耀先並不介意結束兩族糾紛。
是的,是糾紛,而不是戰爭。千萬不要小看兩個詞之間的區別,其中含義絕不能同一而論。
“還是說說鐵顎城吧,還有那些龍族人。”巫林把話題轉向自己熟悉並可控制的層面:“你覺得現在的局勢怎麼樣?這場仗……到底能不能打下去?”
“這個……”平陽有些犯難。其實他一直在思考這兩個問題,只是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麼開口。
考慮片刻,平陽擡起頭,認真地說:“大國師,這段時間我抓了一些龍族軍隊的俘虜,我覺得您還是跟他們談談比較好。”
“俘虜?”巫林笑了,他點點頭,對此充滿了興趣。
幾分鐘後,衛兵押着兩個人走進營帳。
都是男性,一個是三十歲的中年人,一個很年輕,大約二十歲上下。他們身上穿着龍族人特有的黑色軍服,衣袖和前襟被撕破了,臉上和胳膊帶有少許擦傷。
他們雙手被繩索反綁。中年人走在前面。帳篷中間點着一堆炭火,光線不是很亮。他被衛兵押着走上前來。巫林坐在正中,是所有人視線的焦點。中年男子從走進帳篷的時候就一直盯着巫林看個不停,直到很近的位置,他忽然停下腳步,努力睜大雙眼,繼而皺起眉頭,臉上不斷交替着驚喜、思考、恍然等多種表情。
最後,他猛然從衛兵手中掙開,向前跨出一大步,單膝跪在巫林面前。